雪小禅 清淡

雪小禅——《清淡》 我从前喜欢浓烈的东西。先说食物，我偏爱四川菜，一副敢爱也敢恨的样子，根本不服输，一定要全力以赴。水煮鱼上漂浮着一层辣椒，明摆着是山河全醉的表情。绝对不寡淡。 即使我亲自下厨炒菜，油和调料一定要多。我烧的茄子，全是一层油糊着，那茄子软软地倒在油里，似一个曾经彪悍的女人被更彪悍的男人收了心，乖巧地倒在盘子里，从此跟定了他。那是我的爱好，一定要轰轰烈烈，不惊味，死不休。 有一款米线在我家门口非常俏。有清淡，微辣，微微辣，辣，超辣，超超辣。超超辣椒要谁的命，真正一层红油漂着，似浓烈的爱情，拿刀逼着问：你到底爱不爱我？要的就是个惊心动魄。我总爱这款超超辣，辣到眼泪全逼仄地流，还嫌不过瘾，还要麻油。我那时的生活昏天黑地，如这款永远看着惊心的超超辣。我还穿肥腿裤子，手绘牡丹的对襟黑衣，还曾经疯狂到把头发染成爆红，像酒醉。 简直是一场醉死的样子。 是何时迷恋于一碗清汤面？是何时不再要浓烈的茶而对服务生说，我只要一杯白水。 是何时只穿素衣，留了这黑色短发？ 清淡原来清于内心。 我的胃坏掉之后？还是我的心安静之后？ 鲜衣怒马的日子后面，跟着的素帛帛的似水流年？我不再爱吃辣椒，去吃米线，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清汤。连服务生都惊讶，说，不要超超辣了？我把过分离奇形而上的衣服送人，我只穿黑灰白，只要最简单的样子。到最后我终于发现，能把最简单的样子穿出最复杂心情的人，才是最懂人生上道。 就像寻常家女子，本着布衣，原以为就是草芥女子，经过打扮，再加上光阴修炼，却原来是妙人女郎。越南电影《青木瓜之恋》的女子不就是？本是低着头穿着布衣的寻常女子，切开那熟了的木瓜，微笑看着里面的子，忽然有一目着上女主人的衣服，涂了口红，被少爷撞到，才发现比平常女子要好看十倍。这才惊心，远比一开始就花枝招展更抓人。 清淡真好。细熬一锅汤，只放白萝卜和羊蝎子，少许盐，半小时之后，清香扑出来。我从前最讨厌清水煮的东西，觉得味道太寡，现在越来越迷恋这种寡——我的胃喜欢这清淡，它不油腻，不噱头，不以形式诱我，但渗入内心里，这样有清爽的气息。带着清淡的喜悦俘虏了我。它不绵绵入心，不张扬，低调着侵略我，日子越久，我越觉得它的好一滋养我的，却原来是这最平淡的东西。 过分的浓烈的东西总是刺激你的感官和味觉，它的形式大于内容，反过来会让你忽略它的内心。我只记得那一层层辣椒，却忘记了鱼的味道，只记得辣，麻，一层油。那层油，掩盖了真心，我不记得鱼真实的味道，我不记得爱情最初的面目应该是真实，我只看到那虚伪的形式和表象——真害人呀。 回到清淡，其实是回到了最初的最初。 清水煮过一条鱼，只放少量盐。那鱼的味道真腥，我居然迷恋那腥，连那腥都是真实的——好比爱情里，他切切地问：你是不是想吃那种黑米的包子，我下班给你买回来。真切动人。　　 还做过莼菜，小小的荷叶似的莼菜，放在高汤里煮，再放几粒薏米，没有油腻，连味精都多余——我想起在韩国的日子，几乎都是在吃火锅和泡菜，没有油，每天吃很多，吃到最后，恋恋不舍。不像那些四川菜，现在想起来，有恐惧感了。 最近迷上去“西湖会馆”吃菜，杭帮菜，又精致又散淡，似与一个书香闺阁女子的雪后长谈，怎么着都不烦。 喜欢下过雪的午后，有淡淡的清淡气息。我感觉自己薄得如一张纸，那么轻，却有着自己的温度。我走在雪里，不知往哪里去，空气中有甜蜜的味道传来。是雪的清香，我从前喜欢在扑扑的大雪里走，现在，更喜欢在雪后的午后一个人慢慢走。 我愿意享受这清淡的光阴。 虽然会有些许寂寞，但连这寂寞全是清淡的。我喜欢它带些寡味的清淡，有些轻愁，只有自己知道，只有自己明白。 我知道，清淡的东西会持久。就像喜欢一个人，那种最清淡的喜欢也许最长久，淡淡的，如一场清凉的风，扑到脸上，不觉得。可是，那是春天里最清凉的风，带着最美的清凉，而这清凉，它是多么的难得呀。 就像最喜欢一个人，他只会轻轻地抚摸着你的发，动情地看着你，这样清淡的喜欢，才是人间真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