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岸上种相思~彭焰

西湖岸上种相思 彭焰 我记得西湖岸烟波浩淼的绿。水杉是暮春阳光里静默不语的爱人，垂柳从水天一色的尽头逶迤而来，丰盛水草摇漾关于故乡的温润记忆。西溪的碧绿是另外一种天真，小岛上的芦苇亲昵地绊住我们的衣襟，粉白嫣红的花朵在树丛里闪烁。你告诉我，红色的是夹竹桃，白色的一样是。鲜嫩花瓣零乱缤纷，如心底不可言说的想望。我们不愿意说出来的，花在说。细碎雏菊和浓紫酢浆草是散落草丛的星星，还有开到最后的粉色蔷薇，微微残损的花瓣不肯凋落。残萼不离枝上老，怜他红死红生。 我们的船划破淡绿湖上翠玉的树影。你说，这个时候太容易想起诗，想起歌。《在水中央》《再见杨柳》。千百年前的眼泪真的仍在叶上流吗？我喜欢歌声里带着惆怅的喜悦：今天的她竟跟我泛棹湖上，美景仔细欣赏；平湖若镜水中的影子也双，这光景最难忘。她竟真的在我身旁，在绿波莹莹的湖上。长久期盼后的惊喜摇曳如风里的竹影青青。风从幽深树林处拂来，带着似有若无的音韵，那是古老《越人歌》的余音吗？“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风不停，那轻轻的吟唱也细柔缠绵的，一遍遍重复。我想开口却忘记了古老的语言，于是只好变成一尾鱼，潜入青翠的湖底，无声无息。你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看不见我的眼神。 夜色里的画舫明明灭灭。在西湖明净的水里，尘世渐渐湮没无踪。今夜的西湖只属于西湖，今夜的爱情只属于爱情，正如今夜的心灵只属于自己。柳丝无声地拂过脸庞，仿佛苏小小的魂魄在这美丽的夜晚再一次归来。她是不是又在绿杨深处，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娇柔旖旎地，纵情率性地。她是西湖岸上的花，想盛开就盛开，想凋零就凋零。其实，我想说，率性，或者率真，不只是一种个性，更是一种生命的本质。只有真正纯粹的灵魂，才会有这样的干净与真醇。 杨柳岸夜已深沉。“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这是白石的喟叹。可是，如若没有深情，岸边的绿树怎会生生不已，这些绿色的灵魂怎能如此郁郁青青。只不过，柔弱的心灵承载不起太丰盛浓烈的深情，所以，树会凋，叶会落。鹅黄柳绿会渐渐凋零，在江南的寒蝉声里，在我们已不在的西湖。到那时，你还会不会记得湖岸上曾经的如诗黛绿，还会不会记得，曾经看过的满眼青青？ 回到岭南时，天气竟是难得的清凉。夜空无比澄净，没有月亮。我知道，那一晚的月亮悄悄地回了江南，那一夜，她只照我们曾经泛舟而过的西湖。水草在湖底的梦里摇漾，柳丝把新添的记忆又一次藏进如眉的叶里，他们只能在回忆里望你。苏小小的油壁车早已驶过，世上从此再无通往西泠松柏的路。 这是惟一的、最后的，西湖。 这是惟一的、最后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