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高兴,因为能恋爱了。
当委员把通知给我时,办公室简直沸腾了。瞧,这张薄薄的兰色纸条,带着优雅的芬芳气息:“亲爱的叮当儿,由于你在G20 计划中的出色表现,你被授予三天的恋爱休假。”署名是G-ASP 开发委员会。哦,亲爱的委员会,我爱他们每一个人,包括他们难看的落腮胡子。同事们羡慕地向我表示祝贺,晚上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
是啊,恋爱,那是多么奇妙的词儿。自从在小学大开本上学到这个词汇后,每个人都想知道那确切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可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体验。“我是多么幸运。”当我激活模拟天空程序,懒懒躺在床上,瞅着整条银河进入梦乡时,脑中正是这么想的。
第一天,按照约定时间和地点,我遇见了安排好的恋爱伴侣ELE.这是个长得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有着一双普普通通的眼睛,一双普普通通的嘴唇。她见到我,有点迟钝地点了点头,算是致意。然后我们截了一辆巴士去登记序列号。
车上我问她:“你是干什么的?”
“基因工程师。”
“那是干什么的?”
“整理重组基因,培育新物种,象猪啊,鸡啊的变种什么的。”
我吹了声口哨:“哦,不大理解。我们专业相差太远。”
“你是干什么的?”
“程序员。”
“哦。”她简短地应了一声,就一直看着窗外,仿佛连进一步发问的兴趣也没有。我也就懒得说话,一路沉默来到登记所。说实话,我没想到恋爱会以如此无聊沉闷的方式开始。
在登记所,一位和蔼的老者接待了我们。“第15422 号,叮当儿,ELE.”他盖上几个章子,“好了。”接着他给我们一人一张类似小册子的东西。
我和ELE 盯着他看。我说:“好了?”
“是啊,年轻人,开始享受爱情吧。”他回答道。
“可怎么开始呢?您能解释一下吗?”
“翻开你们手上的恋爱手册,”老头说,“男方每天打电话给女方的次数不少于三次,每次时间不少于1 小时。每天要请她共进午餐和晚餐。还要请她看电影,听歌剧,欣赏交响乐……”
“……一切费用由男方承担。”他总结道。
我不解地看着老头,他耸了耸肩。ELE 忽然笑了起来,她说:“最后这句有点意思。”
于是我们开始恋爱了,一丝不笱,非常专业。
晚上我打电话给她,她认真接听。我如同念流水帐般把一天看来的新闻读给她听,ELE 则从5000篇小说和趣闻的素材库中摘选精彩片段念给我听。我们一起发出大笑,彼此赞美。可问题在于我们经常语速过快,结果把可说的话统统说完,两人只好沉默地听着电话,边看着腕表。她怯生生说一句:“一小时到了。”我应一声:“恩。”然后挂断电话。如此这般。
看电影也是一样。我想看历史片,她想看恐怖片,妥协的结果是两人一起看肥皂剧。看完收工,经常被客气有加的剧院经理叫醒。他显得很高兴,尽管我们睡得那么熟,因为你知道,在22世纪没多少人会来电影院了。“除非你们是在恋爱休假中。”他乐呵呵地说。
“不错,我们是在恋爱。”我悻悻地说,心里想,这算什么嘛。
第二天的中午,我拨电话给登记所那老头,对他发了一通牢骚。他仔细听完,问:“那你有没有对她说爱字?”
“爱?”
“对啊。如果你要获得恋爱的感觉,怎么能不说这个词呢。”
“但我没那种想说的感觉啊……”
“这种感觉不是那样的感觉……”
我挂断了电话,头痛。
请ELE 吃晚餐,在很昂贵的意式餐厅。奢华的餐桌上假弥山道地点起了蜡烛,有人在边上拉小提琴,我暗自心疼不已。ELE 瞪起眼睛看着侍者,说:“我不漱口。”侍者尴尬地对她说:“小姐,这盆水是用来洗手的。”
我们隔着几米长的桌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过一会,他们上菜了,一道接着一道。ELE 来了兴致,她一会说:“这是印度杂交羊的前蹄。”或者:“这是美洲大马哈猪的里脊。”诸如此类。在她不断抛出各种希奇古怪的专业名词的间歇,我凑到她边上,说:“我爱你。”
她夹起一只椒盐大西洋比目虾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咀嚼起来,含糊不清地说:“我怎么不觉得。”
“哦。”我耸肩,“随便了。”
侍者领班悄悄问我:“你们是在恋爱休假吗?”
我忙着吃,点了点头。令人欣慰的是,我没有浪费穷奢极侈的饭局,美美饱餐了一顿。事后,我想,恋爱大体就是这么回事。
使人高兴的是,三天的时间并非无穷无尽。第三天的傍晚,老头打电话给我和ELE ,通知我们在午夜前会注销序列号。ELE 问:“那是什么意思?”
我向她解释道:“也就是说,午夜时我们脑中的芯片会接到指令,执行洗脑程序。”
“洗脑?”ELE 看着我。
“就是抹去这三天的所有记忆。”
“我知道,我们常给猪洗脑,以便给它做手术。”她说,“可为什么要给人洗脑?”
“关于这个问题,你可以去问委员会。”我说,“我猜大概是为了避免有人为情所困。”
她努了努嘴:“那又会怎样呢。”
“也许会发生不道德的性行为,导致人类基因受到污染。你应该明白的吧。”
ELE 笑了起来:“给猪洗脑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反正猪和人都可以无限制克隆。”
她严肃地总结道:“咱俩也用不着洗脑。”
“恩。”我言简意赅,“手续。”
晚上,我们在大街上毫无目的地闲逛,横竖还有一点空闲时间。空气中的虚拟萤火虫翩翩起舞,天上巨大的虚拟月亮向城市洒下粉红的光。我和ELE 抬头望着它,她忽然说:“讨厌。”
“什么?”
“我讨厌这些用芯片模拟的东西。”
她跑向街道边缘,在一个黑暗的角落找了半天,招手让我过去。“程序员,帮我打开这把锁。”她喊着。
我认出了那些陈旧的电子锁,那是一个世纪前城市创建者们用来锁住通往乡间的门用的。“你疯了吗?我们会被抓的!”
“没人会发觉的!你不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吗?”她的眸子忽然变得闪亮,“我从4 岁起就一直想看看真的月亮是什么样的。”
我被她拉到身边,看到了那些古老的操纵按钮:“我们会被抓起来,从此只能吃萝卜!”
“你听我说,”她拉住我的领口,“今晚是最好的机会。我们明天将被洗脑,他们永远找不到我们犯罪的证据。”
最后我打开了那扇门,大约是因为自己也想看看。
我们看到了,真正的月亮,古老的月亮。那是一颗娇美,宁静的星体,安详地挂在天上。温和的月光洒落在大地之上,神秘而温馨。
我们两人一言不发地坐着,望着月亮与群星。那些星稀稀朗朗地散布在天穹之上,细微却璀璨无比。我想到了虚拟星空,计算机自动生成的星星比这要多上几百倍,每一颗都有着太强的光,却掩盖住了那猩红而无语的夜色。眼前的群星如同星纱,追随着美丽可人的月儿而旋转着。
我去看身边的ELE ,她迷离的眼神就象是天上的银河在流淌。“对不起……”她不好意思地拭泪,“谢谢你。”
不知怎么,我迎上去,吻了她的眼睛。ELE 好象吃了一惊,但她并未躲开。
我们坐在一起,肩并肩。她打破寂静,问:“几点了?”
我看了看表:“还差3 分到午夜。”
ELE 叹了口气,又笑了:“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我搂住她的肩膀,什么也说不出。
“明天……我们会忘了彼此吗?”
世界就是这样的奇怪。就象一个基因工程师会爱上一个程序员。就象月亮和星星。就象爱情,即使只剩下180 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