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
作者:王进
诵读:天宝宝
我赞美一切谦卑的事物,一滴水珠,或是一粒尘埃。水珠因为小,所以无孔不入,因为谦逊与执着,所以水滴石穿;尘埃因为小,所以无处不在,因为卑微与忍耐,所以积土成山。
起风了,扬起的灰尘,飘飘荡荡,落在树叶上,让树叶变得浑浊、肮脏,一阵雨后,树叶洗了淋浴,又变得青翠起来,假如没有灰尘,叶片一如既往地绿着,毫无新意,便会让人产生视觉疲劳,因而花儿总要谢,让人有期待,有惋惜,才会一直美下去。沙尘闯进肉眼里,迷了眼睛,难受得直让人流泪,用手揉,用帕子擦,用水洗,费尽巧力才弄干净,有人痛恨进眼的沙子,但既然已经进了眼,何不平心静气,享受沙子弄出眼的那份清爽,也就更加珍惜明净时的双眼。
尘为“小”“土”,大地化作尘,飞向高空俯瞰世界,即使遇到冷空气终要被迫落下,它们也会在回到大地的怀抱后,耐心寻找机会,等雨水蒸发掉,又腾空而起,永不言弃。谁再说大地是在脚下?
傍晚,母亲荷锄而归,她在阶下放好锄头,解下腰间的围裙,把它捏在手里,轻轻拍打一身的疲劳。调皮的孩子叫喊着“妈妈”奔到她怀里,母亲的围裙又拭掸在孩子灰扑扑的屁股蛋子上,母亲身上的灰尘与孩子身上的灰尘一起跳跃,天就黑了。
乡村的老屋黑黢黢的,屋顶上、墙壁上甚至连灶上都布满生活的烟尘,但屋子外面的空气是清新的、干净的,没有杂质,仿佛离尘埃很远。城市的高楼大厦明晃晃的,室内窗明几净,连马桶也雪白雪白的,但屋子外面的天空却一片灰蒙蒙。尘喜欢乡村的老屋,在老屋里无拘无束,它们害怕城市的高楼,只密密地挂在城市的上空,不敢进城市的屋子。
水似乎是尘的天敌,人们总用它来洗掉尘,随后,水和尘便融为一体,难舍难分。尘和水更像是情侣,他们相互融合,时而温柔成涓涓细流,时而粗暴成排山倒海的泥石流,但无论哪种状态,尘始终守着水,直到水被蒸发,它也随之飞上高空,直到与水再次媾和。
如果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那么男人身上便满是尘,男人需要女人来洗,女人需要去清洗男人。一个女人洗一个男人是天经地义,是贤惠忠贞,一个男人被多个女子清洗,似乎无可厚非,然而,一个女子如果洗了多个男人,她便叫做“风尘女子”,意思是,女人洗了多个男人,身上便满是尘了,但被多个女人洗过的男人,是不是变得更干净,是不是该叫做“无尘男子”呢?
尘有颜色,但不是灰色,人们用“红尘”来形容世间,因而尘是红色的。佛家语说,尘缘未了的人不能遁入佛门,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佛是与尘绝缘的了。
人总在生活中不停地洗刷、打扫,一生都在与尘作斗争,直到生命的尽头,归于大地,变成一抔黄土,终化为尘。人活着时厌恶尘,死后若有魂,连鬼魂也对尘深恶痛绝,鬼魂最怕灰飞烟灭而万劫不复。
世间如果没有尘,该会多干净,人该会少了多少事。然而,没有了与“尘”有关的一切事,该会无聊地生出多少事端。既然凡间处处有尘,姑且就乐在“尘”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