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那场惨烈的硝烟过后
我奄奄一息的命
是副连长捡回来的
两块弹片飞进了脑袋
脑浆四溅
一半丢在异国他乡
一半肥了母土
只有副连长相信我一定会活
尚存一丝脉搏
你就要背我下山
还有十个兄弟没了
一头秀发变成了野草
乳名变成了石头
诗歌化为山岚、干粮化为泥土
他们铁了心肠
再也不回妈妈的怀抱
妈妈在村口、手搭凉棚抬头望呵
一望就望瞎了双眼
望瘫了余生
老妈妈多想去摸摸孩子的石碑
摸摸埋她心肝儿的山坡
可山太高了
路太远了
路费也太昂贵了
老妈妈终归没能成行
我的腿子丢了一半
脑浆丢了一半
智力也丢了一半
多少次想一了百了
免得拖累亲人、朋友
副连长说、是汉子你就活下去
是的，老哥
我不是狗熊
我不怕死
可是，我怕活呵
我怕活成这世界的累赘
怕活成一个可怜虫
怕活成百无一用的孬种
可是，副连长
我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
一息尚存的命活下来了
灵魂也活下来了
我活得一点也不残疾
活成了一个人模人样的人
这些年我都在干什么
是什么让我活下来
一根拐杖一直撑着我
穿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
一块弹片累了
也一直养在右脑里
代替流失的那一半脑浆
思考人生
生活再苦再累
只要体内有铁
我就不会倒下去
不要问我、这么多年去了哪里
其实，哪里也没去
我的拐杖
也走不出两亩地
我留在一块荒芜的陵园
一片孤坟旁
我在死人成堆的地方
安居乐业
不要以为我死了
我活得很鲜活、也很另类
一条被战友背出来的命
比烈士的命只厚一纸
他们永远躺在了荒野
无论你怎么喊他、背他
他也醒不来
活不来
没有人侍侯、也无人陪伴
相依只有风声、雨声
只有花开花谢、溪水无声去
他们和我一样、都只有十八岁
我怎能忍心离去
让他们失去最后一位兄弟
孤孤单单留在这里
我跪着残腿对天发誓
向烈士保证
向老妈妈保证
我要留在这里、与烈士共度余生
今生、哪儿也不去
天天厮守这块壮士墓地
守护生死兄弟
真的，我一直就守在这里
那儿也没去
我虽然没能擦干妈妈的泪水
可我擦干了战友的血迹
这一守就是三十年呵
这一守已过半百
江山依旧
我的青春早已老去
只有烈士总是那么年轻
年年都是十八岁
我一看到这些墓碑
就看到了他们的笑脸
听到他们的笑声
每天给他们除草、培土
摸摸他们的黄土屋
给他们唱一支五音不全的歌儿
讲一个不好笑的段子
献上两朵野玫瑰
我给他们谈恋爱、取媳妇
生儿育女
他们想要的一切
我尽力而为
让他们好好的、干干净净的住在这里
无怨无悔的、快快乐乐的活在这里
活在泥土里
我心里
多少年、我被视为一个怪人
甚至一个神经病
许多人眼里
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人们一次次投来异样的眼神
或丢下一声怜悯的叹息
有人问我女儿住在哪里
女儿说住在墓地
小伙伴一个个吓得飞奔远离
在他们眼里
我们是和死人住在一起的人
把我们当成鬼
或怕我们带来鬼
从此，孩子不敢对人说
我们家住哪里
女儿成了没有居所的学生
可怜我的孩子
那么小，就要跟着她的父亲
被人看不起，就要背着石头低头旅行
女儿一直迷惑不解
爸爸为什么要守着一堆死人
女儿今天长大了
她终于读懂最亲的人
她说她很尊敬父亲
我这一生
经过一场战争
留下了残疾的身体
经过一块烈士墓地
让我成为一个守墓人
一守就是三十年
一守就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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