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祖先有个约会(组诗)
作者:王金杰 诵读:燕麦
爷爷在上游 我在下游
家人亲近的排行榜里
爷爷毫无疑问名列榜首
从姓氏到血缘 从仪表到性情
我和爷爷同属一条河流
一个上游 一个下游
最初的记忆如凿刻的碑文 深刻隽永
记得左邻右舍私下称呼老王头
当稚嫩的我扯着嗓子高喊时
爷爷双目圆瞪 高举拳头 奋起直追
我萦绕着房前屋后玩起捉迷藏
听妈妈说
我18个月的时候 爷爷忽然退休了
一天 爷爷到托儿所接我 竟然遍寻不见
爷爷后背冒汗 心里忐忑
一声炸雷般的哭喊从天而降
爷爷一眼捕捉了吊在半空摇篮里的我
是狠心的阿姨让闹腾的我坐了土飞机
爷爷泪花溅落 毅然决断
提前退休 回家带孙子
从此 我镶进了蜜罐
享受着甘饴滋润的日子
上小学时背诵课文
一句俯首甘为孺子牛令我怦然心动
我的脑海熠熠生动着画面
爷爷四脚落地 趴伏炕上
当牛做马 任我骑行
诚然 爷爷疼孙子天经地义
然而 爷爷从不把爱攥在手心 而是撒播出去
比如 义务看管公用自来水 参与供销合作社帮工
于是 刘家屯的父老乡亲 为爷爷竖起座座口碑
我跟爷爷有个小秘密
隔三差五 爷爷必驮着我进城下馆子
(而奶奶无从得知 无福享受)
一家卤面馆的口味香气四溢
我们爷俩海底捞一般 脸盘埋进了大海碗
直撑得饱嗝连连 肚腹滚圆
爷爷甚至在弥留之际 仍念念不忘打卤面
好唻 我脚底生风 飞奔卤面馆
那一刻 我见风疯长 忽然间长大了
我心疼爷爷 竟泪如雨下
我要捧回滚烫的面 让爷爷咂咂我滚烫的心
然而 老王头啊等不及了
临了上路 死掐着爸爸的手腕
嗫嚅着 嗫嚅着 我的乳名
哦 那一年 许多大人物结伴上路了
在我的时空里 爷爷的恩情 光芒万丈 山高水长

奶奶躲着我
那时 我们睡在一铺炕上
除了香睡 从未做过恶梦
远走高飞的时候
我挥毫作画 让我的属相佑护着你
重回奶奶身边之后
因为一场情感的风暴 奶奶像哭泣的月亮 彻夜未眠
后来奶奶被姑姑接到省城
我感到奶奶躲到了地球另一端
当我把奶奶的骨灰捧回故里
奶奶惬意地躺在我的怀里
真不忍心把奶奶撂荒在山上
有时 我恨不能取代爷爷
我送盘缠 送香火
你总是躲着我 是怕吓着我吗
你背着如山的柴禾 亦步亦趋
我摸着黑上山 接下一座小山
你拗口地将瓦尔特读成二特务
看吕剧看李二嫂 你忽然起身大声斥责
你看我吃饭有瘾 你拣吃剩菜有瘾
结果肚子翻江倒海 你摸黑起夜如厕 猝然摔成骨折
我们总是在梦里不期而遇
你像害羞的少女 见我一面匆忙离去
唯有一次不肯离去 哭诉被浇成了落汤鸡
我豁然醒悟 赶忙将裂隙的坟冢修葺
最后连梦境也远远地逃离
令我的思念支离破碎 断断续续

父亲的表情
1
父亲的表情太过严肃
仿佛整训操练的长官
或许 这是官场赋予父亲的表情
不具威严 如何统御
父亲投向我的眼神仿佛冰雪寒剑
当他发现我夜半归来 一身酒气
母亲说 父亲年轻时喝酒凶悍
哈哈 要怪就怪基因强大
或许 父子间酒后的差异在于
父亲撰写公文 而我挥洒诗文
父亲爆发脾气犹如首长呵斥士兵
当他发现我的鬓发突破淹没了耳际
母亲便打趣 还没有刘欢长呢
文艺范儿的母亲理解儿子的情趣
2
一个万籁俱寂的城市之夜
父亲躺在病床上鼾声起伏
啊 八十开外 刚做手术
作为唯一的儿子 我必须守望相助
父亲嘴唇蠕动 语音含混
是饥渴 还是疼痛
我贴身上前 凝神谛听
父亲嗫嚅着替我惋惜之情
从不说软话的父亲 居然说了软话
想必是潜意识波涌的浪花
我霎时探照了父亲的内心
一副愁云密布扭曲无奈的表情
跳荡着鲜红而细腻的温度
那一刻 我好生感动
我的天空纷纷扬扬地下雨
为了儿子鹏程万里 父亲铺垫了一火车
然而 我令他老人家大跌眼镜
一个条件无比优越的年轻人
居然在官场混得一塌糊涂
父亲有心无力 悬心郁火
难道你的儿子是孬种
我的业绩表现可圈可点
直至我隔岸观火 终于洞穿世相
水至清则无鱼 翘翘者易折
一个酱缸文化浓稠的国度
人格与才华的美丽莲花 难免被被污泥浊水淹没
3
遥望屈原李白苏东坡
感悟老子孔子王阳明
均无一例外 遭受挤压 流浪生死
然后在九死一生的大起大落中
诞生电光雷火的思想意味隽永的警句
一种江河万古的血脉 浩涌流淌
当我损之又损以至于无
当我翻阅典籍踏寻遗迹
当我冥思苦想昼夜伏案
顿感心中无比丰实 顿觉下笔如有神助
我笃信 上苍不负有心人 一切皆为最好的安排
为天地立心 发天地正气
父亲 儿子指灯对您说
我已感知了有凤来仪的曙光
待秋风染红吹熟了满树果实
儿子希望重睹您见到孙女时绽放的表情
那是世间最真切 最温暖 最幸福的笑容

妈妈的歌
我一直骄傲妈妈的歌
古稀之年引吭高歌 我爱你中国
我一直欣赏妈妈的笑
那是慈祥妈妈从心底流淌的歌
妈妈总是曲不离口
唱了一条江 唱了一条河
快慰着我们的家庭生活
恒久盛放着春天的花朵
歌声浇灌着我蓬蓬勃勃
我乘着歌声的翅膀飞跃江河
我的血液里绵延着妈妈的生命
我于是成为一名校园歌者
歌声神奇塑造了我的人格
追求美好是我人生唯一的选择
在那些风雨如晦的日子
妈妈的絮语是暖怀疗伤的歌
岁月的长河吟唱着妈妈的歌
温润挺拔着一家三代的歌者
妹妹从文艺汇演中脱颖而出
女儿的英文歌曲高亢而清澈
歌声中妈妈犹如晚霞的云朵
雍容华贵徜徉于老年人部落
众星拱月之下妈妈闪亮登台
妈妈的歌是天下最美妙的歌
一年一度崇奉妈妈的日子
星星索荡漾着我心中的河
我要为妈妈唱首动听的歌
妈妈 我想对您说

挑 夫
泰山挑夫挑的是日月
而我挑的是两座山
一座老泰山 一座父爱如山
两座山沉甸甸压在我的肩膀
老泰山曾是一阵清风一轮明月
清心寡欲 逍遥自在
老父亲曾是一头黄牛一架机器
流血流汗 疲于奔命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
他们忽然疲沓和懈怠
体力和精力被抽离了
世界在他们眼前翻开昏暗的一页
他们撒开的网开始收拢
像警犬破案一样需要我们
忘不了那一幕
老泰山守株待兔 座靠养老院的长凳上
一双眸子垂钓着时开时合的电梯
希冀着红杏出墙 洞开的电梯如爆裂般绽放笑脸
晚辈的探望无异于腊月的节日
足够老人暖怀品味好一阵子
忘不了这一幕
老父亲像一条不安分的游龙
或蜷缩病床读报 或漫无目的闲逛
晚辈的登场无异于拨云见日
阳春三月飘扬在老父亲脸上
老父亲如潺潺流水一般讲述
老父亲如招待贵宾一般淘宝
两座山威严自持 两座山隔空相望
曾经威风八面 驰骋疆场
如今温润如玉 满含慈祥
一方哺育我生命
一方赋予我家庭
作为两座山的儿子
我没有推卸的理由
上苍悉心呵护了大地
大地必须奉献甘醇的果浆
我只有像山一样挺起脊梁
凭双肩挑起两座山的重量
只有挑起山的重量才能秤出自身分量
只有肩扛压力行走才能平稳而不摇晃
是的
我一路护送老泰山升入天堂
老泰山如清风明月一样安详
是的
我一路陪伴老父亲重拾健康
老父亲如返老还童一样兴旺
当我终于喘口气捶捶背的时候
我的心湖忽然荡漾大山的模样
我感到 有些山
只能用来仰望不能用来登攀
悲喜交加的我从不曾流泪
我把深沉的情愫埋进酒缸
独斟独饮 举杯邀月
我感觉自己就像天神一样
我尽了天职 脸上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