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旧的人
落雪听禅
她说,来北京的前一天去了巴登街。在附近找了小餐馆吃了晚餐,然后,独自周边散步,很晚才回家。
又说,自己真是一个十分念旧的人。可能跟年龄逐渐在老去有关。太过于念旧也不好,不经意间,会让自己容易陷入停滞和恍如隔世的境界。
这样真是不太好。她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看到她眼睛里泛动真情,对过往感慨的无奈,真是一个情深意重的女性。
我知道巴登街对她的意义。就如同我懂得,很多年前她在关掉最后一家连锁店时,特意穿一身大红套裙,出现在众人面前。是那样的优雅与沉着。
外人看她光鲜笑容如昔,只有我清楚,她曾经付出过怎样的代价和难以言说的种种。那些来自内心深处隐晦,艰难的历史,就是一个人穿越黑暗,看到光明,最终又被逼迫悬崖面壁的过程。是如此让人难以释怀,而又那么张狂到无力。
生活很多时候就是这样,防不胜防的狠招,足以让你生活陷入瘫痪,让人唏嘘,遗憾的同时,还要你挺直腰板,继续前行。
那么这里的考验则是:当生活不按常理出牌,命运不随大波人流,时光阴差阳错将你往未知方向推,而你是否能够依旧做到不慌不忙、笃定敦厚,这些足够考验人的意志和心性的成长。
就是那个夏夜,她告诉我,当天一个人开车在南山后海大道走了很久,我听她声音嘶哑,充满疲累。最终,我在暗夜里睡去,无力给予她太多安慰。或者她已经足够具备调节自己的能力。
而此刻,当我们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城,重提巴登街,之前的人事诸多变故,情绪如清泉涌动。
记忆是穿越荒野中那一抹幽静的花朵,在自然中生长,坚韧,清醒,四季轮回。而人所停留的此时此地,已过去整整近13年的光景。
人生沉浮,几度甘苦,悲欢与共,命运何曾被宽待过?这期间,我们都曾经历,最好的繁华盛景,也曾托举最坏的世事无常。我们的心跨越山谷,抵达彼岸,沧海已过。
我说,念旧与年龄无关,或许是与心智、情感、经历及内心某种与生就存在的态度有关。
还有人曾跟我说,念旧固然是好事,但是过度沉浸往往是一种迷思。并不能拥有真正自由的灵魂,情感有净水深流,也有恒河沙数的广阔浩瀚。
我非常赞同他的说法。适可而止的念旧可以,懂得释怀,警醒自己不停往前行走的意识,十分必要。这样的意识让我们有了保持对生活的觉察及当下种种状态的认同与珍惜。
这样的珍惜,有取舍,更需要筛选,作无情的忘却。要不然你又如何有效真实的装下所有曾经有过的最为妥帖,温润的人,事,情呢?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坐在北京君悦13层一间空间独立、安静的房间,窗外阳光炽烈,秋意见凉。拉上窗帘,两杯清茶,我们亦如同久不见面的友人一样,谈各自分别后的状态和近况,也说一些生活中有趣但让人选择两难的话题。
她像一个坚韧的智者,又似一个天真的孩童。我们彼此心怀熟知过往,在同一磁场内的所谈所想,毫无顾忌。
开放式谈话总是可以让人感到亲切。骨子里的真性情和内心逐渐清明起对生活新的态度和认知。这些因为稀少而珍贵,因为流露似乎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而我们,年轻的容颜已不复存在,脸上的风和霜,留下痕迹,亦刻下了岁月无情的波澜。
岁月不再宽宏,好在花落水流后,人情依旧在。
而往事终需难如烟云。昨日种种,心怀无限,和解,一切宽悯和慈悲在此期间,如同升腾的烟火,逼迫冲入高空,只留下寂寥无声。万物,人事相互感知。
一些人、事被遗忘,一些则成为了生命中的信仰。
比如此刻长久且持续的情感。从未频繁联系,只需廖数几次见面,仍然如初见般让人值得敬重与维系。跨越时空的存在,保持惜缘,恩惠。它是要被珍惜和惦念的。
人的情感是这般,想必人对物景的念旧也该如此。
我问,巴登街有变化吗?
她说,没太大变化。很多的建筑已经不复存在,人流巷口依旧,热闹和语言此起彼伏。长排的树荫,错落交织的小店铺,狭窄的街道,大的旧景依旧在。只是无法回到从前,气息种种。
多年已过,我们各自生活轨迹,已经发生了自己都未曾预想的变化与担当,彼此的内心也随之走过了不同的边界与巨大迁徙。这是生活给予我们的不同改变及成长写实。
这样的改变让我们在保持对曾经过往的真实与感怀,成为了一个内心具备容纳厚重情感的人。
有时候,我在想,怎样的人才具备念旧的情怀呢?
在物质与名利、概念与比较的社会中,置身于我们眼前和内心深处的那么多的尘埃俗事,追逐不停,失去,得到,拥有,破坏,循环,都是那样让人为之不懈余力付出。这个时代一切的过往和遗忘都可以那么疾迅,可以快速集体融入一场伤事不久后,又快速卷入另一场世俗的欢乐之中。
而念旧的人,更多时候看到的应该是一个不停向前,又适当的克制、隐忍,筛选记忆与遗忘,在悲欢喜舍中,觉醒成长,最终人我俩相忘的人吧。
那么,是不是念旧的人,深情亦无情?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