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文《读仓央嘉措丛书》
读仓央嘉措丛书
作者:臧棣
为你读诗:小马哥
小时候在四川偏僻的集市上
见过的藏族女孩,在你的诗中
已长大成美丽的女人。
你写诗,就好像世界拿她们没办法。
或者,你写诗,就好像时间拿她们没别的办法。
假如你不写诗,你就无法从你身上
辨认出那个最大的雪域之王。
美丽的女人当然是神,
不这么起点,我们怎么会很源泉。
这不同于无论神冒不冒傻气。
她们是她们自己的神,但她们不知道。
或者她们是她们自己的神
但远不如她们是我们的神。
1987年,失恋如同雪崩,我二十三岁时
你也二十三岁,区别仅仅于
我幸存着,而你已被谋杀。
且我们之间还隔着两个百年孤独、
多年来,我接触你的方式
就好像我正沿着你的诗歌时间
悄悄地返回我自己。1989,我二十五岁时
你二十二岁,红教的影子比拉萨郊区的湖水海蓝。
1996,我三十二岁时你十九岁,
心声怎么可能只独立于魏巍雪山。
2005,我四十一岁时你十七岁;
一旦反骨和珍珠并列,月亮
便是我们想进入的任何地方的后门。
2014,我五十岁时你十五岁;
就这样,你的矛盾,剥去年轻的壳
怎么可能会仅仅是我的秘密。
选自《骑手和豆浆·臧棣集1991-2014》,作家出版社
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在说这首诗之前,先来讲讲仓央嘉措。
他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第六世达赖喇嘛,对于他的生平,史料记录是含糊不清的。国内首位翻译仓央嘉措诗歌的著名学者于道泉先生对此也很茫然,1930年,于道泉先生在出版《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情诗歌》时写道:“下边62节情歌,据西藏人说是第六代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所作。是不是这位喇嘛教皇所作,或到底有几节是他所作,我们现在都无从考证。……中文书中关于这位喇嘛的记载极少;《西藏图考》和《卫藏通志》都未有只字说到他的事。《东华录》、魏源的《圣武记》和张其勤先生的《西藏宗教源流考》关于他有一点记载,可是也不过寥寥数语。”
因此以下所有要讲的所有关于仓央嘉措的诗歌和故事,都只是一种“假设”,是人们对于神圣爱情的渴望,造就了这位“五百年才能一遇的情郎”。

臧棣先生这首《读仓央嘉措丛书》,采用了类似电影蒙太奇的手法,打破时光的禁锢,穿越将近四百年,将自己与仓央嘉措相互映射,一位逐渐步入中年,一位慢慢走向少年。
诗是从西藏的女人开始的,在两位诗人的眼里,“美丽的女人当然是神”。仓央嘉措曾写道:“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
女人是美的,尤其面对心爱之人:“无端觑看情郎面,不觉红涡晕两腮。”。
女人也是冷的,当她不爱你的时候:“往诉不堪逢彼怒,美人心上有层冰。”
对爱着她们的男人来说,也许就像诗中所言:“或者她们是她们自己的神/ 但远不如她们是我们的神。”
接下来,是两段生平的细数和对比。诗人将自己人生每一道坎儿与仓央嘉措的坐标对齐,诗人说自己的二十三岁正面临失恋的雪崩,而仓央嘉措在这个年龄已经“被谋杀”。1705年,二十三岁的仓央嘉措卷入西藏政局纷争,被清政府废黜,并在1706年押解至北京途中,在青海去世。
诗人二十五岁时,仓央嘉措二十二岁,这估计是仓央嘉措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时光,无论是佛法还是政论,他都有足够的能力驾驭,却被人从中架空了权利,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摆设。仓央嘉措是不甘心的,但又是怯懦的,他蓄发喝酒,混迹街头,追逐爱情,嘶吼着“不自由,毋宁死!”。
诗人三十二岁,仓央嘉措十九岁,苦苦研习佛法三四载,正是一展抱负的好时候,怎甘愿“只独立于魏巍雪山”。
诗人四十一岁,仓央嘉措十七岁,刚刚从一个民间少年向高高在上的达赖喇嘛蜕变,困锢于雪山之巅,少年心中所想只能与月亮倾诉,仓央嘉措在诗中写道:“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诗人五十岁,仓央嘉措十五岁,大半生都在民间肆意成长的转世灵童,被取法名罗桑仁钦仓央嘉措,并在拉萨布达拉宫举行隆重的坐床典礼,成为六世达赖喇嘛。
这就是仓央嘉措人生中最大的矛盾,他从民间生长,断不了七情六欲,敢爱敢恨,却坐上了这世间最需了断情根欲念的位置。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情与法度,在他心中无法两全,他天赐的身份与心中的向往激烈斗争,甚至有传言他曾大雪天偷跑出山找心爱之人,由于雪地留下脚印,爱人被寻迹发现后被处死。他悲痛难耐,许下来世约定:“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心中有情两难全,这是谁的秘密,又怎会是一个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