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8-26 22:47阅读:2,961
幽 居
许冬林
他们说“宅”。我不说。我比“宅”还要诗意,还要有远意。我是幽居。
我像蝉一样幽居。
是啊,是一只卧在泥土深处的蝉,一卧多年,柔软而湿润。是一只苦蝉吗?
初夏,去外婆家,去童年常常玩耍的池塘边。池塘中间有苍苍芦苇,风情摇曳似《诗经》年代。岸边的沙地上生长绿叶紫苏,成片成片。那些紫苏像过往岁月,散发着一种神秘而微苦的味道。我曾经在那样的沙地上挖过许多次蝉,那样的蝉啊!身子透明而白皙,像个婴儿。
可是,如今我已长大,当我再次听着池塘边桑树上的蝉鸣,想着那些幽居于泥土深处的蝉儿,禁不住潸然。
是把玩终日,涕泪忽至。
那样的蝉,是多年后的自己啊!是处于幽居状态的一个女子。
蝉在幽居,是独自在泥土里,自己抱紧自己。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黑暗,只有泥土。繁花千里,长河浩荡,那些大地之上的风景,一只幽居的蝉永远不会知道。
是幽居啊。她怀着疼痛的相思,怀着对绿色枝叶的相思,怀着对阳光的相思,在泥土里独自生长。你怎么知道!
一只幽居的蝉,孤独那么长,而可以放声歌唱的时光,那么短。
盛夏时节,一个人坐在阳台边听蝉鸣,听得心仿佛杜鹃啼血,片片嫣红。
你听啊!知——知——
那么悠长的声线,有金属的质感,好像是在锯。锯阳光,锯绿色,锯天空,锯生命。越锯越短。越锯越薄。越锯越黯然。
知——知——
那不是风花雪月的吟哦,那是生命苦涩深长的啸歌。在幽暗的地底困守了那么久,两年三年,甚至五年八年,可是,当她用尽整个生命的力量爬出泥土与腐叶,在露水与阳光里放纵啸歌,只有一季。只有一季啊!那么短!那么无情!
所以,我听那蝉鸣,分明就是裂帛之声。
那高枝上短暂的生命,因为曾经漫长的幽居,越发呈现出丝帛一般的华美与珍稀。可是,这帛是被时间的美人在一条一条地撕:知——知——撕得秋风也凉了,它的生命便走到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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