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蝶恋花:时光虽冷,诗意未央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已是凌晨时分,我在城市寂静的夜空下,回到遥远的时光里,不为远方,只为遇见。我始终以为,想要遇见,方能遇见;想要拾起,方能拾起。那些曾经的情怀,那些旧时的诗意,你若以为遥不可及,便真的只在远方,静静摇曳,无法触及。可是,当你洗去尘埃,放下俗念,就能回到最初,找到那些清欢,拾起那些醉意。
在属于自己的地方,品茗读书也好,对月弹琴也好,饮酒赋诗也好,泛舟湖上也好,总有无尽的诗意。其实,人生于世,不论年岁如何,都需要几分纯真、几分天真。纵然身在城市,做喜欢做的事情,交倾心的朋友,赏被遗忘的风景,听天籁般的声响,因为心无渣滓,也就如临水见山,可以寄情,可以忘情。
我喜欢并且无比怀念那些远去的情怀。我以为,与其人海跋涉,不如寄情山水,放浪形骸;与其争名夺利,不如月下独酌,醉饮流年。人生固然要追寻梦想,纵横驰骋,却也应该在适当的时候停下来,与山水为邻,与云月相依。毕竟,人生很短,岁月很长。
多年前,在中学课本上遇见了欧阳修。印象中,他是旷达恣意的醉翁,纵情山水,醉意翩跹。那时候,甚至以为,才情纵横的醉翁,也如竹林七贤那样,放浪山水之间,不受俗世浮沉之忧。后来才知道,悠然的欧阳修,也有惆怅和落寞的时候。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想必,经过许多世事,看过无数聚散,心里沉淀了太多悲欢离合的故事,于是,这个春天以及许多个春天,欧阳修都会莫名惆怅。但是,尽管惆怅万千,他还是可以将所有的心事赋予文字。
或许,如果不是春花绚烂、春水旖旎,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愁苦、忘记了感伤。可以想象,在很多个寻常的日子里,他可以安然睡去,心如秋水,波澜不惊。可是,当春天来到,他看到春花绽放,杨柳依依,于是往事悄然浮起,再也无法拂去。原来,深埋在心底的愁绪从未走远。
欧阳修的父亲欧阳观,担任判官、推官等小官。欧阳修四岁丧父,随母亲前往随州,投靠叔父欧阳晔,自此在随州成长。因无钱买纸笔,母亲曾用芦苇秆在灰土上教他认字,因而有“画荻教子”的故事。二十三岁时考中科举,被任命为西京洛阳留守推官,开始了政治生涯。
仁宗时,累擢知制诰、翰林学士;英宗时,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神宗朝,迁兵部尚书,以太子少师致仕。卒谥文忠。其于政治和文学方面都主张革新,既是范仲淹庆历新政的支持者,也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导者。又喜奖掖后进,苏轼、苏辙二兄弟、苏洵及曾巩、王安石皆出其门下。
尽管在仕途上也有不菲的成就,但是那些风起云涌的岁月,欧阳修也曾数度被贬谪。我们以为,他可以醉卧云水,不悲不喜。实际上,经历了那些波折坎坷,他也像许多人一样,心底的愁苦无处摆放。若非如此,这个春天,面对无边春色,他也无须怅惘。
不管是谁,总有难言的心伤,总有无声的悲愁。春花再绚烂,也开不到心底的荒原;秋月再静好,也照不亮黯淡的心境。只要愿意,谁都可以于时光深处,见山见水,听琴听雨。但是,我们终究只是凡人,心中的伤悲总难尽数抛去。所以,纵然立身山水之间,也难忘却世事如霜。
为了消解愁苦,有人依红偎绿,有人临山近水;有人吟风对月,有人浅吟低唱。欧阳修选择了借酒浇愁,很显然,这是最不可取的方式。酒入愁肠,只会愁上加愁。但是,他就那样,倔强而无奈地做了选择。或许,在那些幽暗的年月里,他只能如此。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这就是借酒浇愁的结果,他早已知道会是这样,但是没办法。天天在花前痛饮,让自己放任大醉,希望酒醉后可以酣然睡去,无须再与混乱的尘世惨然相对。可结果却是,镜中的自己日渐消瘦,窗外的世界仍旧喧闹。烂醉花间,终究只是刹那的忘却,醒转的时候依旧是,花谢花开,云卷云舒。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这样的春天,这样的美景;可是,对于那些心事黯淡的人来说,再好的春色也染不透清愁。毕竟,心底的荒烟蔓草,不是几寸日光、几缕春风可以化解的。当词人走下小楼,置身于外面的世界,整个春天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那里;可是,他心底涌起的仍是难以言说的忧愁。曾经的闲情逸致,如今的愁肠百结,时间赠予他的竟是这样的心事变迁!
河畔芳草萋萋,岸上杨柳依依。见到如此美景,词人却在暗自思量,为何年年都会新添忧愁。没办法,同样的风景,换个时间,换个心境,眼中所见便是截然不同的色调。此时的欧阳修,心中所想或许就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旧愁未解,又添新愁,这般境况,情何以堪!依旧是寻常的春天,但是,心头装了太多心事,从韶光易逝到人生苦短,从世事变迁到沧海桑田,于是,春天就不再是印象中的样子。杨柳也好,芳草也好,晴空也好,月色也好,似乎都透着几分晦暗。独自伫立在桥头,清风吹拂着衣袖,若无烦忧在心,将是何等惬意!
可他实在找不到曾经的感觉。无边的春意,牵动的竟然只是愁绪,不得不说,这是莫大的遗憾。不过,他毕竟是醉翁,尽管心境寥落,终究还是将身影定格在桥头,任清风吹起片片涟漪,有水中的,有心底的。虽然忧愁,那份诗意却丝毫未减。远方时空下的生命,就是这样,喜也喜得尽情,悲也悲得快意。
千百年前,人们不需要故作深沉,不需要强求诗意。但是,诗意就在那里,如风如影,如酒如月,从来不曾离去。无论是春天还是秋天,无论是喜悦还是伤悲,那些文人雅士都会让自己静下来,笔墨纵横,写情衷也写离殇,写聚散也写悲喜。看起来,只有那样的时代,才有真正的诗化悲哀。其实,时光虽冷,诗意未央。千年以后,只要你愿意,仍旧可以诗酒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