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春天里的树
我的故乡是豫北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
每当春风日暖,万物萌生之时,我都禁不住想念家乡的那些树。
村边公路两侧全是毛白杨。大概惊蛰前后,当其他树还尚未露出端倪之时,它们便在一夜之间吐出一寸来长的“毛毛虫”来。一串串挂满枝头,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刚上小学时,我常和小伙伴们跑到树下,捡拾被风吹落的小虫子,偷偷放到女孩子的课桌抽屉里。接下来就会被她们夸张的表情和刺耳的尖叫声逗得捧腹大笑。再长大点,我也会模仿古人,走在纷纷飘落的花雨中,大声吟唱“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
相对而言,那些榆树们要安静的多。你若不注意看,就很难发现他们已经开出了暗红色的小花。在几片花萼的包裹中探出来一簇花蕊,让朵朵小花构成一个个小绣球。小绣球一般没几天就凋零了,接着便长出翠绿的榆钱来。很快,肥硕的榆钱压弯了枝条。家家户户,男女老幼便开始忙活起来。大人们搬来梯子或站在墙头,一大把一大把地把果实装入篮子里、布袋里。而孩子们则一个个窜到树上,撸一把放到嘴里,还惊喜的叫着,嘴角流淌出绿色的汁液。母亲把自家院里的榆钱摘下来,用清水洗了。拌上面粉、盐和香料,上锅做成蒸菜给我们吃。那种甜香飘荡了我整个童年的岁月,至今仍会在春天沁入身为异乡之客的梦里。
如果说蒸榆钱是一道大菜的话,那么凉拌柳芽便是一碟开胃小菜。看吧,河堤两岸的柳树早已吐出了嫩黄的叶子,一棵棵连成一道翠屏。母亲便去河边掐了些鲜嫩的柳芽回来,用热水炒熟,捞出来冷凉,撒点细盐,拌上香油和醋。尽管略有苦涩,却也清新爽口。而我们小孩子除了吃,重点还是在玩上。我们爬上树,折断细细的柳条,把断裂处的皮剥开,然后一撸到底,在白色的木质端头就形成了一个小球。这可成了我们对阵交锋的好武器。不仅如此,我们还把无栉枝部分截下来,用力炼之,然后去其木质留皮,选一头掐扁,就做成了柳笛。粗点的发出浑厚的老牛吼叫般的呜呜声,细一点的则发出清亮的雏鸡尖叫般的吱吱声。
再晚一点,刺槐的花开了。院子里的几棵刺槐树上像挂满了棉花团,又仿佛是落满了厚厚的白雪。看到如此热闹的场景,邻居们也纷纷来到我家摘槐花。眼瞅着树上的云团越来越稀薄,我不免有些惋惜和气愤。而母亲总是笑着说:摘吧,摘吧,多摘点,那么多我们也吃不完。如今想来,我当时应该有母亲那样的自豪才对。母亲把我和姐姐摘下来的槐花直接炒菜吃,或是做成蒸菜。吃不完的就先用热水炒熟,再晾干贮藏。冬天里缺少蔬菜的时候,把干槐花用热水一泡,便可以炒菜或是包包子,都是可口的佳肴。
别光记着吃。看,邻居家的屋顶上何时飘来了一大朵粉红色的云?哦,再看,那不是云,那是他们家院子里的泡桐树开花了!走近看时,一朵朵像小喇叭似的。待到花期将至,小喇叭们便次第凋落。我和邻居家的小伙伴便去树下捡拾,拔掉花瓣留下花萼(呈倒圆锥形),用线把它们穿成一串,便做成一条条漂亮的项链。戴在脖子上可神奇了!
那时候果树很少见。有一次上学的路上,无意间发现一户人家院子里的树上开满了鲜红靓丽的花。后来听大人说那是桃花。于是每次上学的路上都要特意从人家门口经过,顺便往院子里偷窥一番。有一天,不知道谁折了一枝带到教室里来。小伙伴们便争相传看。我也有机会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桃花,禁不住为它的美所惊叹。
有一年的夏天,母亲带我路过她姑姑家的门口。门口有一棵大树。母亲从树上打下两颗果子给我吃,告诉我这是梨。也许是尚未成熟,微甜中略带酸涩。我又抬头观察,只见那树树干黝黑粗壮,枝条苍劲有力,树冠宽大,果实累累。我曾想在某个春天来看看梨花。可这个愿望还未实现时,那梨树便消失了。尽管后来在北京见过梨花,可再也没见过那么苍老、高大、遒劲有力的梨树。
上初中时有一年春天,班里有个同学带了很多的蚕宝宝到班里。他送了我几只,装在空的注射液的纸盒里。打开看时,几只米粒大小、黑色的小虫子趴在桑叶上。别看它们小,吃起饭来可快了。一片桑叶很快就被啃得千疮百孔。为此,我不得不费尽周折,在村外的小河沟边找到了一棵桑树。每天早上便去摘一些鲜嫩的桑叶来喂养它们。直到它们长成白白胖胖的大虫子,最后结成了蚕茧。也是因为此,我认识了桑树,后来还吃到了桑葚。
学校旁边有一片坟地,坟地里有一棵很大的棠梨树。至少那时候认为它是很大的,因为我们十几个小伙伴会同时躲在树上玩。每当阳春三月,树上便开出雪白的小花,一朵朵,一簇簇。因为初长出来的叶子也披着白毛,所以整棵树冠宛如一朵巨大的白云。我们常常会折上几枝,插在盛水的瓶子里带到教室。学习累了,赏一赏花,也是一种享受。
清明前后,细雨霏霏。我喜欢爬到高处,看村里墙头房上,到处呈现出来的晶亮鲜嫩的绿,还有那深浅不一的红。那样的色彩滋养了我的生命,也给了我前进的力量。
时光荏苒,岁月跌宕。如今村民们都富裕了,春天里很少再有人吃那些树上的东西,也很少再有人家用树做大梁盖瓦房了。记忆中的那些树业已被砍伐殆尽,可我的心中却永远抹不去那些纯真年代里那些树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