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夜里,我只身踱步在湖畔。此时已是初春,并不如何刺骨的风远远吹来,浸得我满身凉意。
湖畔的杨柳早已吐出新芽,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撩拨近旁的石栏,不经意间,柔软的新叶抚过我的脸颊,但我并不接受它的好意,只是恹恹地拂开那抹柔婉,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远远地听见前方隐约的嘈杂,朦朦胧胧的,像隔着厚厚的窗听外头的瓢泼大雨。心头像笼了层雾似的,悄然生长出什么奇异的滋味。
我慢慢向前走去,走出这湖畔的林荫小道,眼前霎时豁然开朗。
明亮的月光洒满整个广场,每棵树、每个叶片上都盛满了无暇的白,好似一层薄霜,又似未化的新雪,微微带着丝凉意似的,整个世界都仿佛凝固般浸在水里。
广场上人群熙攘,有夫妻手挽手散步,有爷爷带着孙儿嬉闹,有老太太们伴着音乐跳舞……我看见一个孩子趿拉着鞋向前跑去,不知被什么绊倒,猝然跌了一大跤,孩子于是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尖锐的哭叫声使得他的亲人们急急上前安慰。若是放在平日,我定然是会从兜里掏出几颗糖来劝慰一二,但此时我的心正全然沉浸在一种如死人般深邃的静谧里,这哭声徒惹得我心烦意乱,觉得朱自清在文中写的真乃至理名言——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吵闹。
我穿过人群向树荫处走去,月色好凉。
耳边乍然传来二胡凄凉的弦音,连湖面平静的月影都心碎成万千流光。
这时有微风轻轻抚过我的鬓发,湖面波光粼粼,岸边树影横斜。这场景竟使我几乎落下泪来。
我循着弦音而去,看见一个属于老者的佝偻的背影。
我在他身前停住了。
清冷的月色下,我只看得见他一头霜雪斑驳。
他并不理会我,只专心致志地拉着哀凄的弦音,我渐渐地入了迷。此时我才惊觉心中那无法言喻的滋味到底是什么——那是对这清醒人世的倦怠。
月入中天,弦音渐止,我忽的从几乎将人溺毙的倦怠中惊醒过来。
老者抬起头,淡淡地望了望天,仿佛在笑似的:“这月可真美啊。”说罢,他提起二胡,转头看向愣怔的我:“如此美景,你停在这做什么?”
我沉默了半晌,“老先生,您的二胡拉得很好。”
“嚯,”他仿佛很稀奇似的、短促地笑了一声,“我这曲子最是会惹人晦气,现在的年轻人可不爱听这个——太伤啦!”
他这么感叹了一句,像是忽地想起什么似的:“这曲儿啊,是写给我老伴儿的——她就爱听我拉二胡。”
我的目光挪向老者身旁,只见他面前的石凳上,斜斜立着一张黑白的照片。那里头,一位老妇人正笑的神采飞扬。
我被这意料之外的发展噎住了,默了好半晌,才挤出了句:“您节哀。”
老者不置一词,淡淡地笑了笑,拉出几个飞扬的音节:“都过去啦,过去啦……”
可那几个破碎的音符落在我耳朵里,就像看见它们在哭着跳舞。
“时间总能带走一切,不是么?”
我猝然抬头,看见他脸上带着神佛般的笑意,灰白的眼眸看着我的方向,闪过一丝仙人般的冷光,像是在审视着什么似的。
我被这目光震得瑟缩了,脸上泛起血色——我那软弱的、自怨自艾的灵魂,被毫不留情地看穿了。
“我……”我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
就像无数次面对挫折,面对这冰冷的人世,我都只是停下脚步故步自封。
老者像是失了兴致,他收起二胡,只留下一句:“再往前走点儿,那儿的月亮好看。”说罢,他便踱着步子离开了。
我在原地楞了半晌,终于抬起了步子,向前走去。
微风捎来淡淡的花香,月光落在地上,像撒满了盐。
本期文字作者顾瑜瑾,文字编辑易春玲,感谢您的收听与关注,我们下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