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女人的来信》第六章(二)

《陌生女人的来信》第六章(二)

2018-01-26    14'20''

主播: 睡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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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我认识的那些男人,他们都对我很好,都很宠爱我,尊重我。尤其是那位帝国伯爵,一个年岁较大的鳏夫,他为了让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你的儿子能上特蕾西亚寄宿中学,到处奔走,托人说情。他像爱女儿那样爱我,向我求了三四次婚。如果答应了他的求婚,我今天可能已经是伯爵夫人,是蒂罗尔一座迷人的宫殿里的女主人,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孩子将会有一个慈爱的父亲,被他视为宝贝,而我的身边将会有一个文静沉稳、出身高贵、心地善良的丈夫。可是,我始终都没有答应他,不管他多少次地催逼我,不管我的拒绝多么伤他的心。或许我真的做了一件蠢事,因为要不然我现在就可以在某个地方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而这个孩子,这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就可以和我在一起,可是——我干吗不向你承认这一点呢——因为我不愿意自己被束缚住,我要时刻为你准备着。在我的内心深处,在我的天性的下意识里,我一直还做着一个孩子的往日旧梦:说不定你还会再次把我召唤到你的身边,哪怕只是叫去一个小时也好啊。而仅仅为了这可能的一个小时,我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开了,只是为你时刻准备着,好让我召之即去。自从我情窦初开以来,我这整个一生无非就是等待,等待着你的决定! 这个时刻真的来临了。可是你并不知道,你并没有觉察到,我亲爱的!就是在这个时刻你也没有认出我来,永远,永远,永远没有认出我来!我在之前已经遇见过你好多次,在剧院里,在音乐会上,在普拉特公园里,在大街上。每一次遇见你,我的心都会急促地跳动,可是你的目光从我身上一晃而过:不错,我的模样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从一个腼腆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女人,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姿色动人,衣着华丽,身边被一群仰慕者簇拥着,你怎么可能猜出我就是你卧室里昏暗灯光下那个羞答答的姑娘呢?有时,我和男人走在路上,他们中有人向你打招呼。你向他致谢,然后抬头看我一眼,可你的目光是客气而陌生的,是一种赞赏的目光,你从未认出我来。 陌生,可怕的陌生!你始终没认出我来,对此我几乎已经习以为常,但我依然记得,有一次你简直叫我痛苦不堪。那次,我和男友一起坐在歌剧院的一个包厢里,你坐在隔壁的一个包厢里。序曲开始的时候,灯光熄灭了,我看不见你的脸,只感到你的呼吸挨我如此之近,就跟当年那个夜晚我们挨得如此之近一样,你的手,你那纤细而娇嫩的手,支撑在我们两个包厢那上面铺着天鹅绒的栏杆上。我想俯下身去,谦卑地亲吻一下这只陌生却又如此叫我喜欢的手,这种强烈的欲望不断向我袭来,我曾经被这只手温柔地拥抱过啊。音乐在我周围波涛汹涌般不断起伏,我的欲望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强烈,我不得不攥紧拳头,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失态,因为一股巨大的力量要把我的嘴唇吸到你那只亲爱的手上去。第一幕演完,我就求男友和我一起离开剧院。黑暗里你挨我如此近,却又如此陌生,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可是这个时刻来临了,又一次来临了,在我无声无息的生活中这是最后一次。这事差不多正好发生在一年前,你生日的第二天。真奇怪,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把你的生日当节日一样地庆祝。你生日那天,我大清早就出门了,买了一些白玫瑰花,和往年一样,派人给你送去,以纪念那个你已经忘却了的时刻。下午我带着孩子一起出去玩,我们去了戴梅尔宫廷甜品店,晚上又去了剧院。我希望,尽管他不知道这一天的含义,他也能够从少年时代起,就将这一天视为一个神秘的节日。第二天,我和我当时的男友待在一起。他是布尔诺的一个年轻富有的工厂主,我和他已经同居两年,他娇我宠我,和别人一样,也想和我结婚,可我也像对别人一样,同样似乎毫无缘由地拒绝了他的求婚,尽管他给我和孩子送了大量礼物,人也讨人喜爱,心肠也好,就是稍稍有点迟钝,有点儿奴才相。我们一起去听音乐会,在那里碰到一些兴高采烈的朋友,然后在环形大道的一家饭店里共进晚餐。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我建议再到塔伯伦舞厅去玩。我一向对这种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舞厅很反感,要是平时有人提出这种“通宵达旦地痛饮狂欢”的建议,我肯定会坚决反对,可这一次——我的心里像是有一种莫名的魔力,促使我莫名其妙地提出这个建议。 这个提议在众人之间引起一阵激动,大家兴高采烈地表示拥护——我却突然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欲望,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在等着我似的。大家都习惯了取悦我,便立马站起身来。我们到了舞厅,喝着香槟酒,我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疯狂的、近乎痛苦般的欢乐。我不停地喝酒,跟他们一起唱些低俗的歌曲,并且难以摆脱想要跳舞或者欢呼的渴望。可是突然,我觉得仿佛有种冰凉的或者灼热的东西落到我的心上,于是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失态:你和几个朋友坐在邻桌,你用赞赏而又好色的目光看着我,用那每每把我撩拨得身心荡漾的目光看着我。十年来第一次,你又以天性中的本能和满腔的激情注视我。我不由得颤抖起来,举起的酒杯差点儿从我手中跌落。还算幸运,同桌的人并没有注意到我心乱如麻的神态:它消失在震耳欲聋的哄笑和乐声中。   你的目光变得越来越灼人,使我浑身火烧火燎的。我不知道,你是终于、终于认出我来了,还是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陌生女人对我产生了渴望。热血一下涌上我的脸颊,我心不在焉地和同桌的人答着话。你一定注意到,我被你的目光搅得多么心神不安。你趁其他人没注意,转动了一下脑袋,示意我到前厅等一会儿。接着你很张扬地埋单,和你的朋友告别,走了出去,临走前又一次向我暗示:你在外面等着我。我浑身直打哆嗦,又像是发冷,又像是发烧,答不上别人的问话,也难以控制我周身奔腾的热血。恰好就在这时候,有一对黑人跳起了一种稀奇古怪的新式舞蹈,脚后跟踩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嘴里发出怪异的尖叫:大家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我正好利用了这一瞬间。我站起身来,对男友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于是跟着你走了出去。 你站在外面衣帽间前的前厅那里等我。我一出来,你的眼睛就发亮了。你微笑着疾步迎上前来。我马上看出,你没有认出我,没有认出从前的那个小女孩,也没有认出后来的那个姑娘,你又一次想把我当作一个新欢,当作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弄到手。“您是否也可以给我一个小时时间呢?”你亲切地问我。从你信心十足的口气看,我感觉你分明把我当作夜里拉客做生意的那种女人了。“好呀。”我说道。十多年前,在灯光幽暗的马路上,那个姑娘曾经就用这句“好呀”回答过你,尽管她的回答同样带着颤抖,但她的同意是不言而喻的。“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面呢?”你问道。“我随您,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回答。在你面前我不感到羞耻。你稍稍惊讶地望着我,你的惊讶之中带着和当年一样的狐疑和好奇,那时我马上答应了你的请求,你同样感到惊讶不已。“您现在可以吗?”你略微有些犹豫不决地问道。“好呀,”我说道,“我们走吧。” 我本想先到衣帽间取回我的大衣。我这才想起,存放衣服的牌子在男友手里,因为我们的大衣是存放在一起的。回去问他要,想必要说出一大堆理由才行,可另一方面,要我放弃和你在一起的一个小时,我渴望多年的那一个小时,我又不愿意。所以,我连一秒钟也没犹豫,只拿了一条围巾披在晚礼服上,就走到外面雾气弥漫的夜色中去了,根本不去管我那件大衣,根本不去理会那个温柔善良的人,这么多年来,我就是靠着他生活,而我却在他的朋友面前出尽他的洋相,使他成了一个最为可笑的傻瓜:和他同居多年的情人,只要一个陌生男子吆喝一声,可以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跟着人家跑了。 哦,我从内心深处意识到,我对一个忠诚老实的男友犯下的勾当是多么卑鄙无耻、忘恩负义和下流至极啊。我感到,我的行为很可笑,由于我的疯狂,一个善良的人蒙受了永远的致命的精神伤害,我感到,我已把我的生活恰好撕成了两半——可是,同我迫不及待地想再一次亲吻你的嘴唇,想再一次听你温柔地和我说话相比,友谊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我的存在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就是如此地爱过你,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句话了,因为一切都已一去不复返,都已烟消云散。 而我相信,就算我已经死在了床上,只要你呼唤我,我也会突然有了生命,可以立即站起身来,跟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