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被火点燃的梦
生活在逆水行舟,而回忆让人完成追朔
我早熟的青春,是从16岁那年的一场火灾开始的。
一个夏的季节,我独自从北京出发,坐火车去找建设兵团的哥哥,来到了嫩江之流的边沿上。这里风景好美,让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一片丘陵地带,当时属于黑龙江管辖,后来归属于内蒙的呼伦贝尔盟。那里的山不是很高,山上树木葱葱,山下一条宽宽的嫩江之流浩浩流淌。江边的沙滩被阳光照成金色,脚下却又是一片辽阔的草原。沉睡千百年的黑土地,江两岸风光绮丽得如童话世界。
我天天带着一身花香在江边,山坡上,草地上疯玩,如挣脱了马嚼子的野马驹释放着天生骨子里不羁。那是一个黄昏,满天的晚霞把天都染红了,山坡和江水也染成红色,如同一把天火无边无际。一个男人领着一个女人从我身边走过,我看不出他们的年龄,只觉得他们像一幅我见过的画里人,那个男的高高的,那个女的瘦而弱,穿着一件黑底上缀满红色火苗的的确良衬衫,她长得很好看,如同裹着一身火从画布上款款向我走来,一丛丛火焰让我的眼无法睁开。她走到我身边,顺手掐了一朵红色的百合戴在我的头上,对那个男的说,你瞧这女孩多好看,像个小山妖。男的摸摸我的头,他突然惊喜的看着那个女的说:“嘿,樱子,你看她,很像你呀!”然后又摸摸我的脸蛋,就是那个瞬间,有一种被电灼的感觉通过全身,我的脸肯定红了。“你叫什么名字?小妹妹?”男的问。“海儿。你呢?”我豪不怯阵,“我叫章星,她叫樱子,你们两人长得很像呢。我不懂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只觉得有一种柔柔而幽深的神秘向我压过来,让我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从那以后我经常能碰到他们,渐渐熟悉起来,我知道了她叫樱子,男的叫章星。从那时起我就喊她樱子姐,喊那个男的章星哥。我喜欢上了他俩,愿意找他们去玩。最主要的,是他俩能教我唱当时在城市里听不到的那些好听的歌。他们还教我背诵一些很美的诗,或故事给我听。我是一直在北京长大的,四合院里住着在图书馆工作的孙阿姨,她常常用书包带回一些准备销毁的图书,点炉子用。我就去离家不算远的圆明园捡来很多干树枝和她换,《迎春花》《复活》《苦菜花》《茶花女》《红旗谱》《红与黑》等等好多书,尽管我还有很多不认识的字,但我能囫囵吞枣地看懂大概的意思,我的辅导员曾说我对文学有天生的一股痴迷。
在江边樱子姐教我唱歌,歌声随江水像远处飘去,在她身边常常忘了身在何处。天擦黑时,我和他们一起在附近找些能烧的干江条枝子点着了,听章星哥背诵着普希金、艾青的诗。樱子姐还背诵我最爱听的诗人郭小川的“深深的山谷”。时间一天天过去,我被常常带进他们那间童话般的小屋。那小屋是章星哥自己盖的,他把沼泽里的塔头墩切割成一块块的长方形,搬到坡地上晒,晒干后就是最结实的土坯。老乡帮助做的门窗,显得笨拙而古朴,屋顶的檩柁都是山上的树,上面长出绿绿的嫩叶点缀在屋顶,让我觉得新奇好看,小屋坐落在离村子不远的坡地上,坡地上被章星哥走出了一条鸡肠子般的小路,通向流淌的江水。小屋里典雅干净,除了生活必须品,小土炕上铺着白色缀着蓝星星的床单,用粗大的树干做的桌子占据了半个空间。一个用树皮扎成的花瓶插满了姹紫嫣红的野花,外面磊了个小小的厨房,一个灶台用水泥抹出光泽。
中秋快到了,我过江和哥呆了几天,当我急急跑回来找他们才知道樱子姐病了。几天没见她瘦了一圈,我傻傻的看着睡美人般躺着的樱子姐不敢多说一句话。那天我在小屋门外听见了他俩的争论,才知道樱子姐患的是重病,章星哥要带她回北京治病,她却不愿意浪费仅有的几个钱。我一着急推门就进,看见章星哥拉着樱子姐的手眼神都能拧出水来,樱子姐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泪水,笑着对章星哥说:“你要是以后想我就去看看这个小妹妹吧。”她拉着章星哥的手,轻轻地背诵着一首小诗:“当你年老白了头,睡意稠/炉旁打盹,请记住---”。然后她笑着对章星说:“得到你的爱,我很知足了。现在我累了,你们去草甸子上给我采野花吧,瓶子里的花该换了,我想睡一会。”樱子姐一遍遍催我们快点走,我拉起还在犹豫的章星哥跑了出去,当时就想快点采好多好看的花好让樱子姐高兴。远处山坡上野花姹紫嫣红,不知不觉走出很远,章星哥惦记着樱子总是朝着小屋的方向望。我采了满满一大抱野花,喊章星哥帮我拿,章星哥刚把花接过去就看见一股浓烟升起在山窝里,我喊章星哥快看,他愣怔了一下撒腿狂奔。
这场火,成为我一生的痛。村里的乡亲赶来救火,但一切都晚了,小屋塌毁,樱子姐已经永远闭上了双眼。章星哥傻了一般,一动不动坐在她身边,怀里的野花洒落在脚下散发出苦涩的味道。樱子姐被埋在小屋的废墟下,从那一刻起,章星哥常常坐在樱子姐坟前发呆,也不知他想些什么,他那双痛苦的眼睛谁都不忍心去看。
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