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感觉到人生的“热”,是那种并不冒汗,所以也无关于气温,但是就是感觉空气都有些凝固,于是压抑不住地想去爬高,好像稍高的空气就稍多一分的凉意。
“下来,下来,摔下来只怕都要上新闻了。”姑姑在下面仰着头,故作开玩笑的姿态看着我,但是我明白,从一开始我垂头丧气地进门那一刻,姑姑就在担心我。
放学过后,我直接奔姑姑家去了。姑姑的家在村里靠后的位置,因为正好压在山脚上,所以远远地看起来,姑姑家新盖的平房也是半坡着的。山里的交通很不方便,用水问题也时常让人懊恼,所以渐渐地,姑姑的邻居大多搬到村里靠前的位置了。我就出生在村里靠前的闹市中,这里有五彩斑斓的集市,平坦便利的水泥路,打开门就是热气腾腾的烟火味。
但是此刻,我只想待在这山脚边的姑姑家的平房上,双脚晃动地悬空在平房的最顶端。俯瞰山里的羊群和荒野,心里的“热”才慢慢散去,那颗好像被揉成一团皱巴巴纸的心,也慢慢舒展开来。
但是我忽然想起,似乎这里也在改变,我记得之前旺旺家的后院有很多种果树橘子树,樱桃树,还有核桃树等等。在进入山里的人行路,春天,樱花们在路两旁相拥着,粉粉的,白白的,走起路来,眼睛恍恍惚惚,似乎是在做梦。如今,旺旺家的果树似乎很早就被移到村前了,那满目的樱花树,有的被移走,有的被莫名地砍伐了。这里好像逐渐要成为荒野。
转念想到这里,于是我又不禁感觉到“热”,于是倔强地并不搭理姑姑的担忧,大声地嘲底下的姑姑喊:
“姑姑,我不当大队长了,好不好?”
“是不是全校就一个大队长,是不是大队长就是拥有更多权利的学生。”姑姑的这句话好像是在陈述,又好像是在疑问。
“的确是不太一样,总归人人都说好。”
自从在国旗下宣讲,在校长亲手给我带上“三条杠”袖章的之后,我成了全校唯一一名大队长。
大队长的权利有很多,可以随时出入校长办公室,可以在每周一的国旗下讲话的短文欣赏一栏朗读自己喜欢的文章,每学期的文艺汇演每一个节目都是自己喜欢的感觉。
整日匆忙在学校里,所以有时候甚至会有一种错觉,整个学校好像都是属于自己的。早晨有自己去各个班级检查早自习的身影,中午广播站有自己严肃又认真的声音。傍晚放学,我又在指挥放学归家的队伍。整个学校好像村前一样,热气腾腾,但罕有烟火又好像时时刻刻在炊烟袅袅。
但更多的时候我感觉到的不是“热气腾腾”的温暖,而是一股说不出来的“热”。
这种热好像是自己被“好”给固封了。我听到了太多关于“好”的夸奖,“你排练的节目真好。”“你朗读的声音真好听。”甚至“你的样子真好看。”我大多是狂妄在其中的,我自己也在对自己说“好”,但汇演谢幕的时候,直觉告诉我并非是“好”,但一句“你好棒哦。”让我瞬间依然感觉自己真“好”。
村前也好像和我一样,村长说它好,村民也这样讲,然后十几年陆陆续续很多人搬到这个被“好”字为意的地方,大家用自来水洗衣服,用挖矿来为生,然后有了歌厅和酒吧,远远地看着它,越来越吵闹,天空时而蓝时而黑,深夜连那些迁移而来的橘子树的香味似乎也闻不到,总之它在我的世界里似乎并不是一个村庄了。
但,都被说好,大队长也是“好”的,热闹的村庄也是“好”的。
“好”就好像一股暖流,越聚越多,又无处散发,就变成了极端的“热”。
“最主要的是,那你觉得好不好呢”姑姑认真起来。
“说不清楚,就是感觉热,有时候甚至会喘不上气来。”我的脚还悬在半空中,身体随之自然地叹了口气。
“女孩就像鲜花,烫熟了的鲜花可就不好看了哦,哈哈哈哈哈。”姑姑大笑起来。
“那我明天就去讲,不干大队长了。”我忽然兴奋起来。
“好啊,大队长啥的哪有自己原原本本舒舒服服的样子重要。”这时姑姑竟挎起篮子,出门摘菜去了,我想她应该是忘记了我还在危险的半空中,不过所有的担心都已经不能够存在了。
不过即使这样,生活依然在不好不坏的进行着,辞去大队长的职务已经两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忽然有人跑过来对我讲:“那时你广播时,我都是数着你错误听完的,哈哈哈哈哈。你个笨蛋。”看着陌生人毫不畏惧地奔跑着离开的那刻,我有些灰心,但正值秋天的村后,在清冽的空气中,一股橘香忽然飘来,村后的村庄一直在萧凌,但果真谁也无法阻挡来自它本身的香味。
这一切也好比自己,自己的身上无论是摘掉一顶美丽的王冠还是忽然脸颊多了一块黑斑,但永远不影响自由舒展的灵魂真诚地告诉你:“嗨,是自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