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请天狗先生吃星辰。吃过星辰的人都知道,那玩意的口感很飘忽,有时鲜脆但是发涩,有时甜浓但是偏软。天狗先生吃着,觉得这一天的星辰很可口:鲜而且脆,还覆了层甜软的酱。他于是问张佳玮:
“这,什么酱呀?”
“是月光呀!”张佳玮说,“月光好的晚上,星光会淡一点;那时候摘下的新鲜星辰,披着月光酱,又甜又软,就这么好吃。”
“这样子……月光酱真是好吃。”天狗先生点了点头,又吃了两个星辰。
过了两天,张佳玮去看天狗先生,看他脸色不好。“怎么啦?”
“都怪你。”天狗先生恹恹的说,“我前两天,吃了你的月光酱拌星辰,没吃够;就想,如果直接把月亮吃了,不是很过瘾?——我去试了试,你看到啦!月光只能蘸,不能囫囵吃!腻死了!齁着我了!”
超市老板雇了长颈鹿做导购,如此,不再有娇小姑娘会苦于“哎,我要架子顶上那个,就是那个那个,哎,谁帮我拿下来看一看呀”的问题了。每逢女孩们在架子前站定,略指一指,长颈鹿就会把货物叼下来,动作麻利,绝不多话,是故客似云来。但据说,众多猿臂长腿大个子男生,对此大为不满。
又不久后,老板发现,新客人多了,但旧客人也分流了,尤其是一些活泼可爱的小个子女生,还是愿意跑去没有长颈鹿导购的超市,眼尾瞥着超市货架间那些自己喜欢的猿臂长腿大个子男生,嘴里轻声说:
“哎,我要架子顶上那个,就是那个那个,哎,谁帮我拿下来看一看呀!”
有一天我在公车上,看到售票员是头大白象。他看去脾气甚好,一路卖票,挤到了人,都细声道歉,还伸出长鼻子,扶起七歪八倒的乘客。然而到我面前,他就皱眉;耳朵扇着,鼻子出气。他对我说:
“就你白!”
我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我回家后,跟爸爸打电话,说起这回事。听筒里,爸爸吁气抽烟,我听得见他大脑咔嗒咔嗒点搜索历史纪录的声音。最后,爸爸问:
“那是头大白象吗?亚洲象?”
“对。”
“那就是了。”
爸爸的话语,把我牵回根本记不清的过去。爸爸说那时候,我还幼小得,会以攻击人或动物、寻找优越感为乐。爸爸说那个周末,他给我买了新毛衣和气球,然后带我去动物园。爸爸说我当时,隔栏杆看着一头白象,拊掌大笑,说:
“看他的牙齿,黄黄的!他一定不听妈妈的话,经常不刷牙!”
爸爸说:“大象们从来不忘记。不过呢,他们的脾气,其实都不错。
翌日,我又去坐了那班公车。大白象瞥了我一眼,又把脑袋别过去,好像我是饲养员收拾饲料桶时,桶底翻出的一个半烂苹果。我挤过去,迎着他说:
“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象牙色会偏黄一点更好看。你的牙齿,其实一直都挺好看的。”
然后我就看见,大象脸红了。因为他很白,所以红起脸来,像把番茄汁滴进水里。他的鼻子吭哧吭哧出了几口气,耳朵呼啦呼啦扇了两下风。最后,他哼哼唧唧、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说:
“那个,你那天的气球和毛衣颜色,也很搭配很好看的来……”
有一种郁金香牛,喜在土里活动。秋末之后,就埋身入土冬眠;开春了,他冬眠深埋的那块泥土,会长出酒碗般的郁金香花苞。这时候,你拿些鲜青草放在泥土上,他嗅到,便醒来,昂头亮角破土而出,哞两声,背上的郁金香便盛开。你喂他清水和青草,郁金香花碗里能溢出甜酒来。但他懒且胆小,不能动心思把花摘了;不然,他就惊慌失措,轰一声,全身跳出土来,顶着满背盛开的郁金香花,翻蹄亮掌,一路逃走了。
有种青蛙,跟邮局签了协议,每天洗漱完毕,就来做活动邮筒。他们站在路边,站直直的,一身绿油油,张着嘴,等你投信进去。信盈了嘴,他们就连蹦带跳,把信一封封递将出去。做邮筒太寂寞,有时他们会跟你聊天,提醒你邮票没贴,纠正你地址错误,偶尔会睨着信封说“不是我说,这也太远了,来回一星期!要不,你找信鸽寄吧!”
我去给女朋友寄信,信心不足,脚尖划拉着地,请教一个大叔青蛙邮筒:情书这么写,合适么?要不,我念给您听听?青蛙邮筒听完了,摇着头,满嘴里信都在扑簌簌响,瓮声瓮气的说:“你这么写,倒不是不行,但小哥,感情不是你想的这样。一厢情愿,把感情想太美好,回头容易有落差。有一天,你知道感情不是把情书抹满蜜,而是给孩子洗澡、给家里跪搓板,就知道不妙了,感情这事儿啊,哎,一言难尽啊!!……等等,我背后没人吧?”
我回去把情书改写过,翌日再寄,见那里换了一位阿姨青蛙邮筒,站直直的,一身绿油油。我问她:“昨天那位大叔青蛙呢?”
阿姨看看我,瓮声瓮气的说:
“在家里跪着搓板,给小蝌蚪洗澡呢!”
夏天到来时,我带着瓶瓶罐罐,坐旅游巴士,去南方海角。沿途都有小贩,叫卖“昨天正午的海角阳光!新鲜热辣!”“三年前历史最高温那天午后两点的阳光!饱满热情!”“本地特产阳光兑香氛蜡烛光和黑檀木火光!风味独特!”
我到了海角,打开瓶瓶罐罐,把阳光灌得满满。从晨至午,直到日落黄昏。回到家后,我把瓶瓶罐罐排在架子上。等冬天来临,就能请朋友来,一瓶瓶打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