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当我闭上双眼,徘徊梦和真实之间,往事一幕幕,一幕幕,向潮水般涌现……当我背起行囊,走在家和异乡之间,你的一字字,一句句,还飘荡在耳边……迎着风,迎着漫长的归途往前走……”吏小飞带着黑色遮阳帽,背起一个背包,胸前挎一个装着贴身信用卡的胸包。再次转身看看生活了五年的城市,插入耳机,手机中播放着《路太远》独自上路。
他多么希望路真的很远,他的生命就有更长的时间。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公园已经开始有人三三两两的起床晨练。这是五年来吏小飞在这座城市第一次起这样早,树上鸟儿叽叽喳喳,早点铺子里散发出热气,环卫工认真的打扫每寸街道。路灯没有完全熄灭,金黄的树叶时不时落下,一切都这样和谐美丽。原来自己生活的城市这样生动活泼,吏小飞从心中发出感慨。
当他走到市郊附近,太阳已经露出山顶,车流稀疏起来,干枯的玉米地,玉米杆顽强的站在田野里,有种壮志未酬的悲壮。大概走出七公里左右,他从未走过如此长的路,身体开始冒汗,腿有点发困,便坐在路边的田埂上休息,顿时觉得自己真没用,走了这点路,就觉力不从心,遥遥几千公里如何坚持下去,他便悲哀起来。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条大狗遛狗,狗比老人跑得要快,老人还有几十米远,狗已经扑到了吏小飞背后。狗因为好奇,就在吏小飞的背上嗅来嗅去。吏小飞想,干脆让狗咬死算了,还痛快点。他便闭起眼睛等大狗咬他,可是狗没有咬他,却抬起后腿尿在他的背包上,吏小飞大喝一声,狗猛然跑开。再看自己的背包,有碗口大一片狗尿。吏小飞生气,人活背了,狗都欺负人!
等吏小飞生气的时候,白发大爷也快步到了小飞跟前,“对不起,对不起小伙子喽,我家那个畜生真是的!”吏小飞想说没事,却还是没说出口。凉着脸准备起身的时候,背包挂在了田埂边的树枝上,吏小飞一个趔趄,背包被狗尿湿的地方沾满了泥土,这下彻底是蒙了,这怎么继续走?
大爷急忙弯身扶起小飞,问候道:“孩子,没事吧,都怨我,没看好自己的畜生,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对不起!”大爷诚恳的道歉,让生着闷气的小飞也不好再发作。再看看背包上的狗尿加泥土,小飞低下了头。大爷也是热心肠,看到小飞因为自家狗弄得如此狼狈,就拉着小飞的手说:“孩子,你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走,先上大爷家去,等洗干净了背包,咱爷两再好好聊聊。”
小飞说:“算了吧,我自己处理。”
“那怎么行,毕竟是我家那畜生犯的错。走,我家就我一个孤老头子,怕啥,走了!”大爷不由分说拉起吏小飞的手,便把他牵小孩子一样带到了一座四合院。
这所四合院是典型的市郊建筑风格,低矮的平顶房屋,红色的砖墙,门前凌乱的放一些废旧品,横七竖八放着几辆人力三轮车。吏小飞随大爷进到院子,一看便住着好几户人。有几家人正在做饭,饭的香气从屋内飘出来,勾起了小飞的食欲。
正北边最大的屋子是大爷的住房。大爷带他进去,要替他拿下背包,小飞连忙说自己来,将背包放在地上。这时小飞看到盘卧在风扇下面那只肇事“恶狗”,它也像知道自己做错事一样,不敢正眼看小飞,假装睡着的样子。小飞想,你这个畜生,不是你,我早都继续走出几公里了。
大爷让小飞拿出包里的东西,然后将包丢进洗衣机。不一会儿就洗干净了背包,放在窗外的窗沿上晾晒。小飞也没办法继续走,正坐在那里发愁,大爷笑说:“孩子,饿了吧,我给咱们爷俩做饭,很快的。”小飞没有拒绝,反正也走不了。
大爷一边在隔壁厨房内做饭,一边陪着小飞聊天,因为厨房和卧室的墙壁上有一个窗户,所以他们的聊天就不会受到影响。
吏小飞从大爷口中得知,这个院子总共十四间房屋,十间都是分别租给了六户人家,他们来自山南海北,都是在这座城市打拼生活最底层的人群。有夜市里买炒田螺的,有早市上买煎饼的,有银匠、粉刷匠、石匠,还有一个利用大爷门前空地收废旧品的。只有一个女人,是带着孩子来城里读书,专职给孩子做饭,老公在外打工养家。大爷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外搞运输遭遇车祸,十年前就去世。二儿子在浙江做生意,大爷的老伴也两年前去世,大爷靠着自家的房租生活很富裕。二儿子每月按时汇来的抚养费,大爷都存了下来。大爷平时也没什么爱好,就是每天遛遛狗,和邻居家几个老头子打打扑克,聊聊天。七十多岁的大爷身体还算硬朗,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生活完全能够自理。
“孩子,你跟家人赌气呢?一个人出门。”大爷关心的问。
“我…..”小飞看到大爷如此坦诚告诉他自己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小飞还是犹豫了。
“没事孩子,说出来吧,也许你会好受些,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说出来,你就好受了。”大爷一边尝正在煮的面条,一边耐心给小飞说着。
“我……癌症晚期……”吏小飞强忍着委屈,吐出五个字。
“啥!啥?”大爷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大爷几乎是跑过卧室的,一把抓起小飞的手,吃惊的看着小飞,仿佛再看自己的亲孙子一般。大爷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小飞的头,小飞大块的泪珠子就掉落下来,自从自己得了绝症,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安慰自己。小飞再也忍不住悲伤的情绪,一头扎进大爷的怀里,抱着大爷叫了一声:“爷爷!呜呜……”小飞像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哭得酣畅淋漓。大爷也跟着小飞老泪纵横,哭说:“孩子咱治,不怕,不怕。”并抚摸小飞的背。
这是吏小飞知道自己癌症晚期后第一次放声痛哭,也是靠在第一次认识的一个人怀中痛哭,吏小飞哭了半个小时,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大爷拿出给小飞擦眼泪的干毛巾,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大爷不解地问:“那就好好治疗,怎么离家出走?”
吏小飞说:“爷爷,我有自己的打算,等我慢慢说给你。”吏小飞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哽咽着坐在床头,就像对自己的亲人一样,娓娓道出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