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告诉他一些可能会把他吓着的故事,果然他也吓了一跳。但是在送了他回家之后,我收到他的信息﹕“我喜欢你的故事,因为那是你的一部分。”
本雅明认为“故事的目标和报道新闻不同,不在于传达赤裸裸的事物本身。它使得所说的东西和叙述它的人的生命融合为一,而且在他的身上为故事的内容汲取养分。就是这样,故事印上了故事人的痕迹,正如陶瓶身上模印着陶工的手纹。所有真正的故事人都习惯事先说明自己是怎麽听到这故事的,甚至把它描述为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因此,说故事的人先是从自己广阔的经历中淬炼故事的轮廓,犹如在群星之间勾勒出星座的描线﹔又或者把一段听来的故事沉淀进意识海洋的深处,让它分解重组,成为自己亲手养育的水族的一部分。然后在说故事的时候,他把它——这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交了出去。
如果说故事有时会是一种勾引,那不是因为故事的情节引人入胜,而是述说故事的处境如此亲密。故事人所说的每一段话都像耶苏在最后晚餐说的那句名言﹕“这是我的身体,你们大家拿去吃。以后你们也要这么做,好纪念我。”听故事的人领受了这一块身体,而且记住了它(如果运气好的话),使它也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日后,每当他再向人转述这个故事,他都会记得它的来处。每一次的重述,因此都是纪念。
说故事与听故事,就是这么亲密地传递分享一个人生命的神圣行动。那一刻是不可取代不可重复的,故事可以再说,甚至对同一个人反复地说,但它确确实实不是当初那一刻。所以前贤曾经辩论,圣餐仪式到底算不算最后晚餐的重演﹖它如何可能重演﹖
他呢,又会不会转述我的故事,以纪念我与我们的那一刻﹖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