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念大学的那一年,我们几个同学穷极无聊,于是跑去捐精。那时以为这真是世间一样顶划算的事,居然有人付费给你慰,光是想都觉得好笑。就算钱少也无所谓啦,反正平日没钱我们也是这么干。
和同学叙旧谈起这事,还能感到当年那股恶作剧的下流快感。其中一人特别兴奋:“我记得搞定之后,拿着小瓶子出来,还对着一个小护士一边摇一边叫:‘哇!姑娘,多到快泄出来了!’”大家拍桌大笑,一阵喧闹。
突然有人冒出一句:“如果当年捐的精子很快给人拿去用,那孩子今天大概也有十六七岁了。万一是个女的,你们说会不会糊里糊涂碰上,不小心变成了乱?”
一点也不好笑。大家静了下来,毛骨悚然。
散去以后,我走在街上想起当年怀上我的孩子的那个女孩:“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后悔,但更可怕更令我难受的,是我不能后悔。
赫尔佐格《天谴》里的疯狂探险家要让自己的女儿怀孕,给自己生个王子,好建立世间血统最纯正的王朝。这个王朝,流的当然是疯狂的血脉。假如当年我的孩子也生了下来,就算从未见过面,我想我也能一眼把他认出来,因为那是疯狂的仇恨血脉。
我有一个朋友,生在一个不幸的家庭里。所以他自幼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有孩子,一定要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我批评过他,说他的想法太自私,结婚生子只是为了弥补自己的缺憾。“难道你就不自私吗?”
我无话可说,因为我确实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孩子也会经历我所经历的扭曲,我也不能肯定我的家庭必然是过往三代的延伸与复制。但是我只做我能做的事,就是中止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