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还能写多久,一年结束了,另一年开始,出路在哪里呢?假如文字的出路还是文字,书的出口只在书里面。
和很多人一样,我第一次认识法籍阿拉伯裔诗人雅贝(Edmond Jabes),是通过德希达的《书写与差异》。这个流亡诗人不断伪造先知的言语,是为了征召一支文字的部落与书的种族,在沙漠里炫耀巡游,赞颂上帝。上帝是沙漠的上帝,除他之外,别无真(难道不奇怪吗?世上几个最重要的一神信仰都来自沙漠);而沙漠之外,再无他物。上帝被囚禁在沙漠里了,但他同时也是沙之主,风暴之王,绿洲的泉水,空气中的城市。
沙漠是什么呢?雅贝借着一个犹太拉比的口回答:“你正在书写的书有多少页为着生,多少页为着死,多少页使你与自我隔离,多少页使你与书隔离且终于弃了书?书,成全于沙漠,不尽而虚浮。”
文字又是什么?“且握起一把沙子……你就知道文字的虚浮了。”
写作怎能予人出路?如果世界是沙漠,而文字是人在上面走出来的路的话?好比一张白纸,我在上面写下这一行字:“我将离去”;但这行字永远离不开这张白纸,它在纸上叛逃,却永远是纸张的囚徒,不落在纸上的字不可思议。正是文字凸显了纸张的无边广阔,证明了它的绝对存在。
因此纸上的“我将离去”是一句无奈的自嘲,是一句无效的谎言。雅贝坦白地说:“曾是我第一位师长的雅克布拉比认为撒谎是种美徳,因为没有谎言就没有文字,而文字乃是上帝的道路。”只不过上帝的道路只在一瞬间呈现,随即又被掩埋在变幻不定的沙丘之中。我们写字,以跟随他的道路,终究只是自欺欺人的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