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的味道 作者 葵花 朗读 韶华
在郑州读书的时候,每逢太阳好,都要把被褥拿出去晒。
下午收被褥时,喜欢先在它们上面伏一会儿,满满的暖和浓浓的阳光味道。
记得我们在整理床铺时各自端着一个被角捂在脸上说,太阳的味道真好闻。斜对面发出噗嗤一声笑,我们都扭头看她,她露出不屑的样子说,阳光的味道……真是笑死人,太阳还有味道。
她很厉害,年纪略比我们大,在学校很有名,衣袖一挥,呼啦啦一片从众,所以阳光于她,大约只是凛凛于光亮和炎热吧?可是,阳光真的有好闻的味道。我们并不怯于她也许并没有恶意的嘲讽,我们习惯了她常日里言行的灰暗和无所忌惮,因为我们与她隔着的不只是几张课桌的距离,还应该隔着太阳的光芒。
她的行为并不影响我们对阳光味道的判断,它暖而熨贴,纯粹而洁馨。
然而,那几年里,除了蜷在晒过被褥的余温里,余下的时间,感觉整个人都是发霉的,发霉的表情,发霉的思想,终日像裹着一层绿苔的生命,游移在宿舍、教室、食堂和阅览室。老师从神坛上跌下来,同学则逃离单一的课本,男生装成大人的模样,酷酷地吐着烟圈说着脏话,女生明亮的眼神被青春鼓噪得生出一些不安分来。
我拒绝这里的一切。
与其说拒绝或者不如说抵触这一切。
大约是这种表象下的安静和漠然,不知何时被阅览室的老师发现了我的存在。
当他们用青涩的所谓的爱情来实现自我的丰盈时,她点名把我要到图书室,从那个时候起,我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僻静角落,真的可以拒绝门外那些觉得与我种种的格格不入,孤独而自卑地前行,如今回头看,或许是幸事,那实在是青春在成长过程中的一种自我的省视。
现在想来,那时所读书目仿佛不少,但记得的怕只有一成,又或许连一成都没有。想起在知乎上看到一个有趣的问答。
问:“我读过很多书,但后来大部分都忘记了,你说这样的阅读究竟有什么意义?”
答:“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我吃过很多食物,现在已经记不起来吃过什么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中的一部分已经长成我的骨头和肉。”
我的骨头和肉,我自己都不清楚在什么时候渐渐结实,那隐在其中的筋脉,导着气血,指引着一个平凡的命的走向,年轮不过是形式上的载体,总会有一刻,这些经年的养分,能让自己体味到别种不同的风景吧。
但是,对那段日子还是不能释怀,它像一本久被压在箱底的书,泛着潮腻,眼见它斑驳也不愿碰触。
那些貌似的微不足道往往是生命中隐形的负重,越是雨脚如泥时,它越无处不在,然后执拗地抱着一种残缺,磕磕绊绊地迎风沐雨,想来,有时候不是不愿放下,而是无处可以安放。
直到有一天,遇到一束阳光,心绪安然无澜,一度认为不能泅渡的过往浮出水面,我一字一字,甚至连那些细节也毫无遗漏地敲下来时,心里经年压着的石头悄然放下了。这些敲下的字因久积的情绪,一定是着了一身的苔绿和沉郁,压抑而迟滞地展现在一种温暖的目光下。
我能感到在一种目光所掠之下,那些字词掩饰下的不能释怀一一蜕下霉斑,它们与那些字一起伸展着笔划,干净而爽朗地从彼岸到此岸。大约,总会有一米阳光和一名摆渡者,为某人在岸渚执桨等待,你不来,他不走,既为渡人也为渡己。
这些不愿言说的心事被阳光一样的目光晒过后,也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它是从那些纠结的丝丝缕缕的事件本身脱离下来后,碎裂成尘,被过滤被蒸腾,而后迎面而来的,满满的阳光的味道,温暖如常,一刹那,便与曾经的自己和过往和解。
一晃经年,那日偶然遇到她,旧日叱咤的威风已然不复存在,她怀里抱着一方刚晒过的小薄被,喜悦地唤着我的名字。我们站住寒喧,我能觉出她拢了满怀的阳光,那种暖意也轻轻席卷着我,临道别时,她说,有空来找我聊聊,然后轻轻拍打了一下小被子,平和地笑着说,晒过的味道真好闻,太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