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歌•冬至

从落入罽宾国王手中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年轻的罽宾王是个异想天开的疯子，一心想收罗尽全天下最珍奇美丽之物，他的宫殿里早已充斥着无穷无尽的奇珍异宝。 如果那天我不是贪看诱饵——十丈火珊瑚的倒影，也不至于落入他的水晶网中。 “这执拗的家伙还不肯唱歌吗？” 囚禁我的黄金屋外，又传来罽宾王呵斥仆役们的怒吼。 他执着于得到我，果然只为一个目的——我们族人自古传承的秘曲，“九天歌”。 可九天歌从来对外人秘而不传，它承载着我们一族最深切的情意，必须付出全部生命和情感才能吟唱，那清越的音韵能直彻九霄，甚至具有逆转阴阳、起死回生的力量。 相依为命的长老告诉我，族人们就因为这曲歌而被掳掠、被杀害，可面对死亡，他们从未屈服。 我问：“为一个曲子付出生命值得吗？除了长老你，我就再没见过别的族人，大家全都死去的话，九天歌不也从此消失了吗？” 长老说：“值不值得，心会给你答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九天歌永不消亡。” 第二天，长老便永远离开了我。我们被猎人包围，为掩护我逃脱，他一边发出响彻云霄的长吟，提醒危险到来，一边朝相反的方向而去，引发了弓弩机关……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九天歌。当最初的音节落入耳中，我就知道，这是绝不容亵渎的存在。 可我到底还是被抓住了。在这黄金牢笼里，整整一百零八天，我不吃不喝，不语不动，只当自己已经死去。 即便死去，我也不会为凶手歌唱。最神圣的曲子，绝不为苟活、为谄媚而唱起。 罽宾王震怒地发落了黄金屋的仆役们，随即转向一旁：“你有什么办法让这快死的家伙开口，让我听到传说中的九天歌呢，先生？” 被罽宾王尊为“先生”的，是个碧眼胡儿。他眉目深俊，却有着狼一样的目光：“陛下为得到这举世无双的歌声，又付出了哪些代价呢？” “我当然付出了很多！”罽宾王得意洋洋地历数起来。 我比他记得更清楚：最初的珍馐美味珠宝绫罗，随后的歌舞酒宴走马骑射，再后来的游历山川秘药名香，见取悦不奏效便转为恐吓：在我面前刑讯拷打，虐待杀戮…… 碧眼胡儿笑了，他摇了摇头：“陛下的方法都不对，还是把一切都交给我吧。请耐心等到冬至那天……” 不久，黄金屋便被一片黑暗笼罩了。时间渐渐失去意义，昼夜也变得不再分明，只有越来越加剧的寒冷…… 到底过了多久呢……朦胧中，我忽然看见熟悉的轮廓——是长老吗？不，不对，看起来更年轻些，但那身影分是我的同伴，我的族人！ 他形销骨立，就在不远处。 我的族人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来救我的吗？令他看起来疲惫不堪虚弱无比的，是跋涉千山万水的风霜吗？ 停留在这里会落入罽宾王手中的！ 我不能让他死去，我必须拯救我唯一的族人！ “快……快逃，不要管我！”惊叫声脱口而出，瞬间变成宛转入云的鸣唱，这是从心底奔涌出的声音，它倾尽了我全部的力量和情感，消解着我的生命，无法止息。 “九天歌！”伴着欣喜的呼叫，周围忽然一片明亮，罽宾王和碧眼胡儿扯开了厚重的幕布。我看见前方伫立着一面八尺铜镜，镜中，倒映着我的影像…… “你做的不错，先生！”罽宾王傲慢地嘉许着。 碧眼胡儿不动声色：“这一族只有看见同伴，情动于衷才会歌唱。唯有一阳来复，终年大祭的冬至日，镜中才能照出他们的影子。” 我被骗了！被他们用镜中我自己的倒影，阴险地欺骗了！ 虽然歌声已耗尽我的生命，但我知道这不是最后，因为九天歌永远不会消亡。 “我的心愿达成，扔掉这家伙的尸体。”罽宾王瞥了一眼黄金囚笼，漠然下令。 进入牢笼的仆役们突然惊讶地发现，镜中倒影竟依旧存在没有消失！ 刹那间，熊熊翠火从镜中蓦地喷出，瞬间将罽宾王和碧眼胡儿吞噬，转眼蔓延遍整个奢华宫殿。 静态的镜影霎时化作真实的存在——那是一只羽色斑斓的青鸾，挣脱镜面的束缚振翼飞出，自由自在地翱翔向天宇。 用鸾族全部生命情感唱出的“九天歌”，有着逆转阴阳、起死回生的力量，它永存不灭。 冬至节气，阳回律转。初候，蚯蚓结。二候，麋角解。三候，水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