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歌·寒露
文/迦楼罗火翼 绘/夏小鲟
检查完背篓里的香具,阿蜜学文婆婆那样,披上头巾遮住面孔,打起红油纸伞,踏上榛莽丛生的山路。
文婆婆经营着一家大香料局,是她收留了无家可归的阿蜜,供这孩子读书识字,更将制香秘技倾囊相授。只是寒露前后重阳节里,她一定会带着香席用具,蒙面撑伞,独自登上屋后那座最陡峭的高峰,唯有此时,她绝不让阿蜜跟随。
又到了登高之日,这次,阿蜜将代替文婆婆前往。
秋意渐浓,山林绿意依然,但还是透出了几分萧索。路远比想象的崎岖,有时候阿蜜不得不手脚并用才能前进,真不知道年迈的文婆婆是怎么走过来的。
就在她举步维艰时,林间突然冒出几把油纸伞,如同雨后的蘑菇,撑伞的少年男女迈着轻捷的步伐,纷纷呼喊:“阿蜜走这里啊,这里比较好走!”
这些人也是来登高的吧?附近何时有过这么多游客?不过阿蜜听对方呼唤出自己的名字,猜想他们应该曾和文婆婆同行过,于是便迎上前去,加入了少年们的队伍。
转眼登上峰顶,山岩自然形成观景平台,层峦叠嶂一望无碍。阿蜜顿觉得心神开朗,可看见端坐一旁的四位锦衣人,心却又悬了起来。
真正的考验才开始。文婆婆反复叮咛她:寒露后,重阳日,山顶会举行招待最尊贵客人的香席。每年文婆婆都会呈上香丸新品,供贵客们品评改良。经他们之手,香丸会像被点化般拥有生命的气息。如今轮到阿蜜了,她必须慎之又慎,无论如何都不能怠慢客人。
阿蜜默念着这番嘱咐,郑重地行礼坐定,安排好小炉、银片,火箸等用具,最后取出在文婆婆指导下精心调出的香品。
“不取下这个吗?”坐在左手边的黄衣人指着阿蜜的头巾问道。
他对面的绯衣人摇了摇头:“等我们品鉴过香丸再说。”
随着炉火温度升高,香品的芬芳弥散开来,温暖而柔软。人们眼前仿佛幻化出一幅画面,昏黄的灯光下,有相依为命的祖孙两人。
黄衣人露出欣慰的微笑,轻轻抬手,金黄的柔光融入香丸,顿添一份沉稳的清苦。他身边的朱衣人不甘示弱,投出火红的光珠,纤细的烟柱顿时直上云霄,气息里多了几丝坚韧的甘辛。
右手的青衣人连忙挥动衣袖,沁人心脾的爽气化作一阵碧青微风扑面而来,蓦地掀起阿蜜的头巾。
“她不是阿蜜!”“她是谁?”撑伞少年们原本散坐四周,此刻突然叫嚷起来。
“谁说我不是?”阿蜜急了,一把掀开头巾,却不小心掀翻小炉,香丸顿时被炭火淹没。
不假思索地,她赶忙抢出香丸拼命按熄火苗,完全不顾掌心被灼伤:“这是文婆婆教我做的!我答应过她……”
绯衣人突然发问:“这是阿蜜教你的?她怎么不来?”
“我才是阿……”话还没说完,阿蜜突然意识到,绯衣人所谓的“阿蜜”,难道是指文婆婆?难道“阿蜜”也是文婆婆的名字?
“你是说……文婆婆?她再也不能来了。她……已经不在了。”泪水渐渐涌入阿蜜眼眶。
听到这句话,绯衣人伸手拿过烧焦的香丸,一股馥郁浓香冲天而起,阿蜜掌心的烧伤竟随之平复。黄衣人等几位霎时变了脸色。绯衣人却毫不在意:“把这个拿回去,‘阿蜜’就会回来。”
这是……返魂香?
传说聚窟洲枫木香闻百里,可做返魂之香……
阿蜜想去接那香丸,只要有了它,自己唯一的亲人就能复活,贵客们所认可的“阿蜜”就能归来……
可是文婆婆,却把这珍贵的名字赠给了自己。蜜是中国香道最重要的辅料,它守护着那些珍贵的芳香,令它们更加浓郁生动。
这一刻,阿蜜抬手抹去眼泪:“文婆婆最后对我说:请帮我感谢他们,谢谢他们让我度过了没有遗憾的人生。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要感谢谁——谢谢你们。还有,从此以后我就是‘阿蜜’,我会成为真正的‘阿蜜’。”
归途中,阿蜜回头看去:山崖绝顶间,黄菊葳蕤,茱萸如燃,翠柏苍青,还有一株巨大的枫木傲然挺立。
阿蜜发誓一定会守护好他们,就像文婆婆曾经做过的那样。
寒露时节,天高气爽。初候,鸿雁来宾。二候,雀入大水为蛤。三候,菊有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