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丹回忆录(有声剧本)
【破旧房间,周沪萍躺在床上,田丹守在旁边,回忆音效】
周沪萍:(油尽灯枯,看透生死的虚弱和淡然)我们这一代人,这辈子已经够闹腾了,战火硝烟,******运动,成日喧嚣扰攘,没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实在是倦了,就让我安安静静地去罢。丹丹,到时候,你送送我就好了。
田丹:(万箭穿心)好。
周沪萍:(淡然,故作轻松)丹丹,到时候,你别哭。
田丹:(哽咽)好。
独白:我抓着周沪萍瘦成一把骨头的手,上头密布着伤痕与茧子,仿如她千疮百孔的一生。我从没有告诉过她,很久以前,我已悄悄地开始为这一场***中注定的生死别离未雨绸缪,而她在我这些***的噩梦里,也已“不在”了一回又一回,有时候是牺牲,有时候是谋杀,有时候是病故……痛哭着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我也曾自私地盼望,若是我先于周沪萍离开人世,***抵也不用忍受死别的愁苦,但清醒过来之后,再想一想,还是算了罢,周沪萍的一生,已承受了太多这样撕心裂肺的苦痛,我不忍心。
周沪萍:(坦然,担忧)丹丹,我恐怕也就这样了,我自己倒没什么担心的,我担心的是你,万一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田丹:(故作轻松)沪萍,你放心,我送你,我不哭。
【葬礼场景,风萧雨凄】
独白:周沪萍的葬礼很简单,一是上头还没正式发***件平反,二是她自己不想铺张。************,知交零落,来周沪萍的葬礼的人寥寥无几,没有哭声,没有哀嚎,悲伤也显得克制,倒正顺遂了她的心意。如今,我们比从前任何时候,更谙熟什么是“道路以目”,更晓得该如何“三缄其口”“藏锋敛锐”。火***之前,我把一个布袋子给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想拜托他们一同焚***,被拒绝了,我也没坚持。如今,我们也比从前任何时候,更明白“循规蹈矩”“规行矩步”的道理。
布袋子里是我这些***来折给周沪萍的千纸鹤,我寻了很久,能找到的,我全找来了。我想,在坟前烧给她,也是一样的。纸鹤被我一只只投入火中,自火光中涅槃,振翅,打着转儿悠悠荡荡地旋上半空,没入一缕一缕的青烟之中。我仍然没有哭,实际上,我已很久没哭过了,不知是因为心在这些***风刀霜剑的锉磨之下变得既冷且坚,还是眼泪早已干涸殆尽,风***成石。也许二者兼有,因为我甚至不觉得悲伤,我只是遗憾,很遗憾。遗憾我与沪萍,一生快乐的时光,寥若晨星,屈指可数。
独白:有人说,田丹,你是周沪萍最好的朋友,葬礼上的悼词本该你来写的,为什么不乘此机会为周沪萍伸冤诉苦,明明白白地告诉全世界,周沪萍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想了又想,还是拒绝了,周沪萍与我一样,生死尚且已置之度外,“声名”这种身外之物又何足道哉?世人眼中的周沪萍是一个怎样的人,世人眼中的我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些,我们已浑不在意,如今我们在意的,只有彼此。
独白:但我还是决定写些什么,不是歌功颂德,不是诉冤叫屈,只是记录,记录下我与沪萍迢迢漫漫的悲伤中时或闪现的欢乐,这样会使我觉得,沪萍还在,茫茫人世,我不是孤身一人。
【回忆场景,战争背景音】
独白:故事的开始,长我***八岁的周沪萍是我的家人,淞沪会战中,我的母亲去世,我的父亲忙于工厂内迁,无暇顾及我,遂把我送去周沪萍身边。故事的结束,周沪萍仍是我的家人,在世俗未能接受沪萍是我的爱人之前,我也只能如此。
独白:***荒马乱的岁月里,我们互相照应,互相扶持,却也怯弱地逃避着彼此,因为性别,也因为***龄,还因为尚未成功的******。我去美***波士顿求学,周沪萍在*********政府潜伏,我回***后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周沪萍继续在*********政府潜伏,******,我们俩仿如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只有在阒然无声的午夜才在四马路的牙医诊所碰面。
我们脚下履着刀尖,头上悬着利剑,投身******的时候,已决定在不得已时为理想、为信仰而牺牲。九死一生,我从没想过,我与沪萍,可以活着迎来我父亲形容的既温暖又可靠的“新世界”,我也从没想过,我与沪萍,可以冲破我们内心的屏障与藩篱,不再胆怯,也不再退缩,我们在一个金风送爽的晴日拥着抱着,嗅着丹桂的芬芳,听着话匣子里浑厚的男声抑扬顿挫,娓娓道来。我的心跳得很快,跳得很欢,为话匣子里的声音,也为身旁的沪萍。沪萍抓着我的手,眸中隐约泛着泪光。
【新中***成立背景音】
男播音员:城楼檐下,八盏******宫灯分挂两边。靠着城楼左右两边的石栏,八面***旗迎风招展。早上六点钟起,就有群众的队伍入场了。人们有的擎着***旗,有的提着***灯。进入会场后,按照规定的地点排列。到了正午,天安门广场已经成了人的海洋,***旗翻动,像海上的波浪……
周沪萍:(兴奋)好了,终于一切安好了。
【岁月静好BGM】
独白:我们确实过了五六***安好的日子。周沪萍恢复共产***员的身份,在上海市政府任职。我们住在闸北,房子也不算***,六***来平,两间卧房,一间堂屋,一间浴室,一间厨房,足够我们二人住了。房子在一层,连着外面一个小巧玲珑的庭院,周沪萍找泥瓦匠来砌了个花坛,种了好些花,玉兰种过,蔷薇种过,茉莉种过,栀子也种过。后来我们先后在弄堂口捡到一只流浪的花斑猫,还有一条流浪的狮子狗,休假的时候,如若天气晴好,我们总喜欢坐在庭院里,喝着***茶,望着一坛的花花草草在阳光下惬意地伸着懒腰,微风中左摇右晃,还有被我们饲得憨肥的花斑猫与狮子狗打架。******岁岁,我们有了一架子的书籍,后来又有了一台唱片机,夏日晚风,在高脚杯里倒上冰镇过的葡萄酒,听着唱片,读一读书架上的普希金或莱蒙托夫或茨维塔耶娃,就很好。
【逐渐沉重、压抑BGM】
独白:当时我以为我们是苦尽甘来,未曾想过,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风平浪静。
独白:假如我是先知,假如我预知到将来的******二******我们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把这五六***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抻长了,再抻长了,这样,当我们日后被迫两地分离时,当我们不堪人世间的凌辱与折磨时,我们还能如同反刍的牛一样,一次一次,一回一回,反刍着这些被抻长了的时光,或许会好受些。
独白:后来的五六***,日子不如先前安逸,但也能忍受。周沪萍曾在*********政府担任要职,为此,在一场接一场的“肃反”“整风”“反右”运动中,开了无数的会,学了无数的***件,写了无数的材料。我们变得谨小慎微,也变得小心翼翼,沪萍不再种花,因为种花是“小资产阶级作风”,是“生活腐***”,也因为实在无暇再种花,一次又一次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使她如履薄冰,心力交瘁,身体也越来越差,纵是如此,关于周沪萍的闲言碎语仍是从来没断过。
【小场景,后期酌情加音效】
田丹:(生气)太过分了,我去找他们理论。
周沪萍:(叹气)丹丹,你怎么还是这么莽撞?
田丹:你能忍,我不能,我不能接受他们这么误会你。
周沪萍:(冷静)丹丹,他们误会我,我写材料把事实陈述清楚,道理讲明白,就没关系了,我没有对不起***,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问心无愧。旁人的话再怎么刺耳,我只当没听见,你也只当没听见好了。
田丹:(悲伤失望)沪萍,这不是我从前向往的新世界。
周沪萍:(沉默片刻)丹丹,你还记得从前田先生是怎么形容新世界的?
田丹:记得,父亲告诉我,新世界温暖又可靠,当它拥抱我们的时候,我们会有一些不适应。它仿如一台机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我们必须努力向前奔跑,才追得上它。
周沪萍:是的,既是机器,也不免会有出岔子的时候,也许是一个螺丝钉松动了,也许是一个齿轮失灵了,但只要稍作整修,又能够继续运转,保持它的活力。无论如何,我们得相信它,我们得有耐心。
独白:沪萍吻一吻我,微微地笑着,吻是疲惫的,笑容也是。我拥抱着她,这一两***,她消瘦得厉害,肩胛骨硌着我的手,硌得我鼻尖发酸,双目生涩。
独白:我想周沪萍是对的,在我心中,周沪萍总是对的。然而我们未曾想过,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暴,已在***运的转弯处悄然酝酿。
独白:一九六六***,“***************”开始,周沪萍从前的身份再次成为众矢之的,我曾在美***求学,又曾在***统区从事地下工作,历史不“干净”,身份亦不“清白”,也不能幸免。
【嘈杂背景音效】
独白:七月,一个燥热的夏夜,七八个*********撞开了门,他们气势汹汹,砸碎了五斗橱上的花瓶,打烂了房顶上悬着的吊灯,葡萄酒流了一地蜿蜿蜒蜒,高脚杯的玻璃碴子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书架上的普希金莱蒙托夫与茨维塔耶娃被撕成碎片,实在是撕不完的,被乱七八糟地丢在庭院里烧,唱片机被摔在地上,唱片四分五裂,卧房床头柜里的现金与首饰被席卷一空,包括一枚嵌着***宝石的戒指——***七***前,在北平厂甸庙会,周沪萍送我的第一枚戒指,只值***块***洋。当时,周沪萍还很诚实地告诉我,假的,宝石粉的。
独白:假的***宝石已失去光芒,显得既土气又俗艳,然而他们并没因此放过它,它被裹在几条项链与几对耳环中,被丢进了一个蛇皮口袋里。周沪萍一定也注意到了,因为她倏然用力攥住了我的手,攥得我腕骨生疼。
【周沪萍拽住田丹,田丹CV录气息音】
周沪萍:(低声)不要冲动。钱财是身外之物,思想不凝滞于物,回忆也是,他们要打,要砸,要烧,任他们去,拼上性***,不值当。
独白:最后被抄出来的,是床底下的一口***木箱子,箱子里有三个玻璃瓶,玻璃瓶里是从前我折给周沪萍的千纸鹤——他们若是一把火烧了,倒也罢了,然而千纸鹤双翅上隐约透出的字迹却惹来注目,他们饶有兴味地拆了几只,遽然变色,先是惊恐,旋即是一闪而过的喜色。他们互相传阅着……
【嘈杂背景音里加】
女*********:呸,下流,无耻,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