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四十】章曙光

男人四十 □ 文：章曙光 清晨，睡未初醒，铃声乍响，抬头，遇着目光翻看，是一则短信。上写道：不惑先生，欢迎你进入更年时代。 短信来自一位经营多年的挚友，她用含蓄、灰谐的言语提前恭祝我生辰快乐。 起床，抚摸窗台，一缕晨曦揉碎季节的忧伤，静静地扯进婆娑的心房。无法释怀的，是记忆的叹息涌动了慌乱的岁月燃烧。 我要感谢这一声扰攘浮世的问候，让我的徘徊与踯躅在坚持与放手中显得判若云泥。然而，云过留影，雁过留声，猝不及防的光阴悄无声息，匆匆卷走了我的前世今生。茫然间，不免彷徨起来。 终究“四十而不惑”了。惶惑的是，三十九春路不尽，人先老，自己怎么就可以参商不见的与四十岁相知相遇呢？ 我想：我的存在属于偏执的偶然。知道生命对于美的恒常贪恋，也知晓时间对于博爱的云水聚散。 我行过死荫的幽谷，游过淘尽的水浪。然而，我仍有未干的泪，未了的微笑；仍能感触到手之温婉，听闻见胸之跫音。我欣喜自身的一瓢清浅，去感慨光阴如逝的美臻。 我的生日在秋天。它简约、稔熟、恢奇，因此成为我偏爱的季节。每每秋日行来，那喧哗的黄色格调，便要紧紧捆扎我恣意的心脏，拍打我沉吟的情绪，攫取我违拗的轻愁。特别是晚秋拂袖，叶落飘渺，明月辉耀，谁又能揣度它的秋声是观想还是黯然？枫叠成线，纠缠殷红；人闲花俏，悲怨的回忆也就磅礴苍白了。亭台楼阁百转千倦，只有残荷遗香，我的出生许是秋天给予的巨大恩赐。 小时候每次过生日，总有些莫名的紧张。那时家徒四壁，父亲送给我的礼物不外乎一支新笔，抑或一块橡皮。偶尔富足的亲戚馈赠的桃酥脆饼，虽然上头的花白芝麻早已剥离破碎，但心意滋甜，除却尽情享用外，我还要把沾上酥油的手指放在嘴里舔了又舔。 记得十八岁那年秋天，人生经历第一次黑色暴风雨，命运的小舟载我漂到一座孤岛。在那里，我默默地过活，日子枯黄，从此就把生日撂在远方的家，再也没有人会关心你曾经哪一日来到人间，冷若冰霜的风尘让我也忘记了对生日的兴趣。忽然有一天收到一个沉重的包裹，里面还夹杂着一封厚厚的生日贺卡。我顿时眼眶红热，泪水盈盈滑落，便觉得自己还活地世上，被人惦念，被人思量。人生尚远，年华蹉跎，岁月的聆听让我宽恕了守候生命存在的奥义。 三十岁过去，一缕荏苒时光透过窗帘的空隙映照我沉睡的脸庞。白天与黑夜的交替，轮回了四季斑驳的岁月。静静地与岁月交谈，回忆已成风中的叹息，我伤感的眼里依然残存旧时的遗痕，模糊了视线，溜走了孤寂，恍然记起年龄随光阴侵袭邂逅老成的悸动。人生如梦，细细碎碎，我拟下了蹒跚的约誓。那年秋天，月桂在晨曦朦胧之中分外轻逸。我为自己精心准备了一块精美的生日蛋糕，邀亲友共享。那个瞬间，我真真切切领会到时光的短暂和自然的永恒。我将何以幻化生命，在仅属于单程的旅行中不至因追求“生”的璀璨而莫落了彻悟的本身？我把岁月裹在温热的怀里，载着它踏上梦想的征途，向着远方，一路前行，我多想用我的整个生命去觉察这贮满秋意的世界。 过往的梦呵，令多少人眷念无比，又令多少人陡生感概。古时人提到一种思绪，叫做“家人思客客思家”，现代人却称之为“乡愁”，一经呤哦，便成了“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想，又该如何寄怀这般凄凉的时光呢？ 如果把过往的这段时光称作“故乡”的话，到现在看来，我们则不都成了游子？而那个多姿多彩的“故乡”是大概不能再回了。“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这一送可不就一去不复返了？ 人生几何？“故乡”梦回月不明！ 而今，四十岁了，偏就有朋友的短信祝贺，又有委托花店送来的鲜花。兴许，期间还会发生某种奇迹或莫可思议的礼物纷至沓来。 独自面对短信和鲜花，我呆呆地守着它，看了一遍又一遍，闻了一次又一次，我内心的渴慕伴着花的香气萦绕在书房的每个角落。我似乎重回萌生的年代，滋润和照亮我行将渐老的生命，人生有这样的鲜花和理解足矣。 我很惬意突如其来的感觉，也很在意良人幽怨的感慨。朋友给我的惊奇，是我最珍贵的记忆，所以我也会是他们最好的知音。 男人四十，憨厚内敛，迁就稳重，闪烁不定的眼神偶尔多了些多愁善感。 男人四十，渴望红尘相守，携手并肩看旧事新物，听蝉鸣秋意。 男人四十，踔厉风发，英姿不减，希冀今日的匆忙永远被明日的仓促赶上。 男人四十，浅斟细酌，喜欢在思想的午夜久坐，喝散香清茗，品曾经的足迹，听过往的声音。 四十岁了，真想置身空谷呐喊。许是沉默的太多，让胸喘不过气；许是承载的太久，让肩难以负重；许是工作的太累，让心无法平静。四十岁了，我情愿孤独一人，走走停停看缠绵世界，轻轻松松体验缱绻生命，或向着随风飘荡的远方流浪，顺着转身成空的秋水东流。 四十岁，圆熟了。不必失落，不必抱怨，不必惶然。因为人生每一步落脚的地方，都会有岁月的印痕。 岁月是光的踪迹，缓缓的无法定格；岁月是泪的滋味，咸咸的令人忘言；岁月还是山的空明，清清的如水罅隙。独坐一隅，欣然采撷一枚秋天的枫叶，待晨露茶盅，做成禅茶一味，感受呼吸，感觉尘埃，自行在青天泼釉的天空欢腾地游离。宛若一个雨滴，在秋意的季节里默默地滑落；宛若一叶小舟，在汹涌的波涛里颠沛流离。 呵！光阴如我，岁月如歌。 我是迎迷欲渡的俗子。四十风月，不经意间捉握了一份懂得。懂得携一城风雨，品一缕芳菲；懂得站着做人，跪着做事；懂得只要我们愿意直面落崖惊风，便可以认领天下。 四十风月，我要面对，我正思索。繁华尤在，相煎何急，曲水流觞的我，四十年来其实还未曾完完全全读懂“人生的半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