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米粉盒
□ 文:章曙光
在我书房多宝阁不起眼的地方,存放着一个米粉盒。那是很多年前,父亲用它来盛米粉的盒子。盒子浑圆,全身奶白色、半透明,中间腰身位置镌刻着一个凸起的“福”字。
父亲第一次用盒子盛米粉的那天,是我高考成绩出来后的一个晚上。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两双筷子,一双给我,一双给他自己,时不时还挤着微笑为我夹粉。那是我长大后父亲第一次给我喂食。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往常憨厚、寡言、老实巴交,很少做喂养的活儿,我想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吧。他见我吃米粉似乎蛮有味,以后的几天,即便用那算是精致的盒子弄出各种不同汤味的米粉来讨我原谅。
父亲给我喂粉的缘故,是因为当年我考上大学,他没有足够的学费供我就读感到愧疚。如今,晃眼二十多年,时间揉碎过往,岁月改变回忆,但这个让我在刹那间变得刻骨铭心的遗憾,一直悠游于脑海,即使尘封多年也无法遗忘。
那时,我家住在盱河西岸。每到放暑假,我和同学会在河里的沙滩上踢球、捉鱼、游泳,盱河成为我们嬉戏的乐园。然而高三毕业后那个暑假,显得苍白,我的心情格外沉重,总在哀哭声中悲叹人生的无奈。有时,会做起些无畏的琐事来。嬉戏的沙滩成为我和邻家小狗游离无助的地方。
在沙滩“漫步”的日子,可以什么都不想,悠闲极了。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在盱河的沙滩“漫步”,突然听见岸上父亲的喊声。然而,我置之不理,依旧我行我素。直到夕阳沉下,我从河里回来,看见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碗米粉。我带着失落的一点嚣张,低低地在院子里嚷起来:
“米粉不好吃,我不吃!”
院子里没有回声。往客厅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父亲一脸阴云地坐在旁边,神情木讷。
“先前喊你,可能是离得远,你没听到。今天做了一盒排骨汤粉。刚才我把盒子里的米粉又热了热,你看还能不能吃。”我依旧不理。父亲哽咽,几乎有哀求的意思。他喃喃道:
“你能录取上海戏剧学院是爸爸的骄傲。可是,家里经济困难,人家又不肯借。爸爸没本事,对不起你。”顿时,我落泪如雨。
那年在经历一场黑色的暴风雨后,命运的小舟把我漂到一座孤岛,我终究没有去成上海戏剧学院,转入一间不起眼的学校混迹了三年。而整整一个暑假,父亲总会时不时为我端来一碗精心准备的米粉,有时甚至还会放到我书桌最显眼的位置。见我进了书房,他便坐在客厅里,一边预备做别的事,一边又不安地偷偷看我的行动。我怅然若失,觉得有一股落寞与颓丧的感觉,不知道是生命给我开的玩笑,还是父亲的憨厚无奈?
也许就是舍不得这一点无奈,父亲去世后,所有能够让我纪念他老人家的东西:比如亲手为我做的玩具木马,日夜赶做的小外套,都依稀送给了乡下的亲戚。只有这个米粉盒,一直留在我身边,舍不得丢。每次走进书房,打开多宝阁,看到这个米粉盒,便会想起当年夕阳下父亲那惶惑不安的面容和热气腾腾的汤粉。
多年来,我也由父亲的儿子转变为儿子的父亲,身为人父,有时儿子的请求我也力不从心,无法满足。人生的经历让我真真切切地懂得了不要抱怨生活给予太多的磨难,也不要抱怨生命中太多的曲折。人生要做两件事:一是感恩,感恩所有帮助过你的人;二是理解,理解需要你理解的人。人生还要有两种状态:谋生,乐生。
父亲的米粉盒,我人生的驿站。他让我在岁月的成长里拥有了一份淡然的心态,还收获了一份逆境中沉甸甸的洒脱。
配乐:secret garden《En passant》、《The Promise》、《Serenade To Spring》,《如梦》木吉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