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有盏煤油灯
四川 伍兴华
在我的灵魂深处埋藏着一盏煤油灯,照亮了我童年的那些夜晚。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很多农村都没有电,有把年纪的人都会过那“一灯如豆”的日子,也都会制作一盏简易的煤油灯。一个玻璃瓶,一截铁皮里裹着棉麻线绳绺成的灯芯,倒进去一些拿供应票买回来的煤油,一盏照亮的灯就成了。
我家的灯常用的是空墨水瓶,乖巧稳重。婆婆和父亲都教过我造灯,拿剪刀在瓶盖中心钻一小孔,用铁皮卷灯筒,做出来像模像样的,就是一点,要么灯捻不是爬不上油,就是往灯管里退缩,最后到底成功没有,时间远得已经模糊了。
那时的油布肉之类物质属于紧俏货,用什么都得吝啬着来。男女老少被生活炼成了一个个的猴精,借着月光洗锅刷碗,接着星子谈天说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尽量不照灯。我的作业往往是回家就趴在长条凳上抄写,赶在天黑前收工,母亲纳鞋底 也常不用它,那灯在家里金贵着呢。
那灯火黄豆般大小,见不得风,摇摇晃晃昏昏暗暗的。我们在灯下作业、看书、听婆婆讲不完的故事。
在那些昏昏暗暗的日子里,这些故事带给了我们很多快乐。
我和妹妹都还记得婆婆在煤油灯下考的一个字,讲起这事已经不惑之年的妹妹仍然挂不住脸。昏暗的灯下,坐在上席的婆婆,手指醺着水在桌子上一笔一画地书写,嘴里唱念着“一点一横长,二字下面口子方,两边加个丝嬢嬢,你也长我也长,中间夹个马大王,心字来垫底,月字来配旁,打个钩钩挂衣裳。”我和妹妹跟着她边念边写,胡乱认一气,总是猜不着。
爸爸在一旁大笑,后来暗示我们:“小燕今天下午做噶什么?”
“打猪草啊?”
“还有呢?”
“刨噶一根红苕啊?”
“那是别人家的呀?”爸爸接着说:“那就是zu,zui(方言:做贼的意思)啊!”
婆婆有些激动地说:“这个字就认——zui。”接着语气提得很高:“即使天不知,地不知,但它知道!”婆婆最后四个字说得很是铿锵,一字一顿,我如今都清晰的记得,她的右手用劲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咳嗽个不停。
从这个字来看,婆婆确实是很有文化的,我和妹妹也一直将它铭刻在了心底。
除了故事之外,出不了工的婆婆还会吹竹笛。笛子是她自己做的,抹点口水蒙上一层膜,那膜是从竹子空筒里或者是哪里寻得的没有记忆了。然后撮嘴鼓腮指尖跳动,优美的音符就一串串地飞出来,轻柔婉转,令人痴迷其中。婆婆的笛声算不上悠扬动听,甚至有些破碎,音质音色也说不上好,倒是听到些说不出的忧伤来。
婆婆已经去世三十年,一切都过去很久了,那座老屋,那盏油灯,那面容、气息、手势,那一切的一切。但那熠熠闪烁的一点灯火,虽然那么微小、古朴、羸弱,却那么顽强的亮着,清晰地印在我的人生记忆里,摇曳着陪伴我浸淌在生命这条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