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是沁人心肺的甘贻,是最悦耳的华章。大家好,这里是西北大秦文学,我是主播莫非,今天给你分享李云飞老师的散文……
敬请欣赏!
《槐花疙瘩》
五月,是洋槐花开的时节,也是刻在我心坎上的情结。
——题记
洋槐在我的印象里是小村里最多的一种树,几乎手指之处便是,随处皆可见到,也是因为如此,洋槐常被忽略,以至于不曾存在过一般。一年十二个月,一月三十天,从初春萌芽到仲冬叶落,真正看得见洋槐的,也就是五月中旬那十几天开花的日子。每每只有到了这个时候,邻里们忙罢归来,披着一身疲惫,或靠墙一蹲,或就着门墩一坐,蓦地一抬眼皮,便看到门前路边的绿色树冠里缀满了白色的紫色的花蕊。
于是听到这边的门墙下蹲着的朝对面的坐着的那个喊道:
“槐花啥时开的?”
“我也不知道,没留神。”对面坐着的回说,声调同样很高,“槐花几时开这就不是咱穷汉家操心的事么。”
“谁说不是呢,一天忙得跟吹手似的,谁有这闲心思呢。”这边蹲着的停了半会儿,接着说,“要不是每天这抽烟的功夫,我连天都见不了一面。”
坐着的听完这话,先是吧嗒着咂了口烟,然后抬头望了一眼天,接着一阵大笑。蹲着的便也跟着笑。
笑声很大,却很短促。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耳旁只听得见隔着槐花吹来的沙沙作响的风声,吸进鼻腔里的,是染着淡淡槐香的烟草味,很奇特,这味道也只有在这十几天里才有。槐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的呢?
小时候每到洋槐开花的时节,奶奶总会做槐花疙瘩给我们吃。新鲜的洋槐花用温水淘洗干净,晾干之后放入盆中,接着倒入少量面粉,佐以少许碱面,加水和匀,再上锅清蒸,静等半个小时,甜丝丝的槐花疙瘩就成了。奶奶一般不会单蒸槐花疙瘩,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在蒸馒头的时候顺带蒸一屉,每次只一屉,从来也不多蒸。
我的整个童年与少年,每到五月槐花开,总是会吃到洋槐花疙瘩。后来大学里有一次和同学比赛,题目是什么花能吃,规则是谁说的花名多。我已记不清楚我俩方时都说了哪些花名,现在印象最深的,就是我是以说出洋槐花可以吃而胜出的。之所以在这次比赛中能胜出,我不得不感谢我的奶奶。虽然这次比赛无关乎荣誉,更无关乎奖品。
槐花的花期很短,虽不像昙花那样稍纵即逝,却亦如青春之于整个生命,实属难能可贵。于是每到槐树开花时节,奶奶便突然忙碌起来,不为别的,只为做几回槐花疙瘩,因为家里除了奶奶自己,好像所有的成员都特别喜欢吃这花做的菜。
又到了五月的槐花时节,恰好周末,吃了午饭,收拾停当。我正在房里和爷爷看电视,只听见奶奶在里头放工具的小间窸窸窣窣了好一会儿,终于她的瘦小身影从炕头朝南的大窗户前掠过,炕上闪过她一半黑色影子。出于好奇,我快速爬上窗户,探出脑袋,循着她的足以反射日光的银色头发望去,只见她左臂挎着一个篮子,右肩搭着一根带着长柄的钩子。整个映入我眼里的画面是那么的不协调:
奶奶很瘦小,从我有记忆起,她一直如此。然而此刻的她,左臂一个大篮子,右肩一根长钩子,相形之下,她变得更加瘦小,简直还没有我的一半身高,我觉得这个场面十分滑稽。多年后,我不得不为我的这个想法痛恨不已,以至于引为终身耻辱。
“奶,你干啥去?”
“我去摘花”。
“摘花干啥”?
“蒸疙瘩”。
一听奶奶说蒸疙瘩,我立马来了精神,蹦下炕,奶奶做的新布鞋胡乱登上脚,趿拉着奔向院子。
“我也要去”。
“我去沟里摘,太远了,你别去”。
我当然不会顺从奶奶的意思,最终她还是同意我去。奶奶当然知道她最终会同意我去,可她还是先说了不让我去。直到后来的一天,我才知道,她同意我去是因为疼爱孙儿,她不让我去也是疼爱孙儿。
没等我和奶奶走出村口,邻村大姑家的表弟远远的迎着我们走来。于是我们一行三人,我扛着长钩子,表弟提着大篮子,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的伴着奶奶,一起朝着村子东边的小山沟走去。日头已经偏西,我们三人的影子就映在脚下,一步一步向前挪动,我的最长,奶奶的最短。
路越来越窄,树越来越多,可怎么都没看到洋槐。我和表弟都出了汗,奶奶没有,于是钩子又一次执著的抗在了她的肩上,篮子也挎在了她的臂弯。这之后又走了很久,转过一个弯,突然,我和表弟不约而同的喊了起来,“好多槐花”!顿时,被长时间跋涉所消磨的精力瞬间充沛起来,顾不得奶奶的阻拦与呼喊,径直朝着花海奔去。奶奶已被我们远远落在身后。
洋槐树树干很高,非得用钩子,否则根本够不着树枝,而洋槐花全都开在嫩枝上。奶奶放下篮子,把钩子的木柄握在手里,然后一点一点向上伸去,勾住一段枝杈,轻轻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又把木柄一寸一寸的往回收。等到那段枝杈上的槐花可以够得着了,便停止收柄,此时她把木柄的下头贴地放着,用一只脚踩住,腾出双手,开始摘花。奶奶摘花很慢,她不是把长在条嫩条上花成串折下,而是一粒一粒的撅下来。
我和表弟也想摘,于是从奶奶手里抢过工具,学着她的样子,伸出钩子,勾住树杈,收回木柄,啪的一声,整个的勾着的那段树杈顺着与主干相接处折断,呼啦落在地上,手中的钩子也由于失去平衡,直挺挺躺在了身前。
“没弄疼吧”?奶奶问。
“没有”,我回答。
奶奶蹲着把折断的枝杈上的花摘干净,然后捡起钩子,又一次勾起来,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她是边勾边告诉我应该怎样寻找下钩的位置,怎样控制回收的力度,怎样不断的调整回收时的位置和角度……果然,在我后来的实践中,再也没有折断过树杈。而我们也摘了满满一篮子的洋槐花。
回家的路上,问奶奶为啥不从村里的槐树上摘花,却又走这么远的路?奶奶说村里的槐树就像亲人,天天守在一起,不忍心去折。又问奶奶为啥摘花时那样小心,一串一串的折不是更快?奶奶说槐花一年开一次,一次十来天,多不容易呀!直道多年以后,我才理解了奶奶说的话,这话里包含着奶奶最为素朴的生命观:众生平等,万物有情。
洋槐花一年一年的开,奶奶便一年一年的摘,在我小小的自私的心里,以为可以年年吃到槐花疙瘩。那一块块甜丝丝的带着芬芳的槐花疙瘩,就是我的所有的关于童年和少年的记忆,镌刻在味蕾上的记忆。
我已经不和奶奶一起摘花有十年了。我不吃槐花疙瘩已经八年了。奶奶是六年前因为食道癌离开的我们。在她尚能进食的最后时刻,当爸含着泪问她最想吃啥的时候,她拖着悠长的声音,一喘一停的艰难得蹦出“槐花疙瘩”。奶,你不知道,当我听到这几个字后我的心里有多么难受。也是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刻,我才知道你最爱吃的东西原来就只是槐花疙瘩,是你年年给我们做来吃的槐花疙瘩,是在我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见你吃过的槐花疙瘩。奶在多年前的深秋离开了,她下葬的日子是重阳节。也是从奶去了之后,一到洋槐花开,我都要摘下一粒,捧于掌心,置于心头。
今年的槐花早已经凋落,我是目睹这一庄严的仪式的:一阵雨后,洋槐树下,白中透着橙色的落蕊,散落一地。于是一个五月便尽了,一季槐月也尽了。生命恰如槐花,来时无声无息,去时也悄然无语。六年过去了,对于奶离开这件事情的反应终于不似那么剧烈,也终于能在今夜写下这一篇文字,留住一生思念。
“奶,槐花疙瘩很好吃,我替你尝过了。”
(孙儿子谦于2018年12月6日初晨)
作者简介
李云飞,字子谦,笔名木子云。乾县乾陵人,高中语文老师。中国青年诗文精选集刊签约作家,保定传统文化联盟会员。喜爱写作,以文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