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四月初八     杨焕亭

父亲的四月初八 杨焕亭

2020-07-05    16'33''

主播: 💘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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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父亲的四月初八 杨焕亭 四月即将远去、闰四月是催促麦子放黄的日子,三弟发来一条微信:“父亲的生日是1920年阴历四月初八,今年是他的百岁诞辰”。捧着手机,我的心 被那一行简短的文字 牵向岁月深处,那是一种 少年丧亲的 难以磨平的痛,是挥之不去的岁月记忆和遗憾。 父亲走得太早,年仅四十八岁,无论如何 都应该是人生 如日中天的盛年。然而,当1967年新岁的雪花 弥漫在天地间的那个早晨,他拖着羸弱的病体,抛下母亲和我们弟兄 去了。至今仍然依稀记得,在村头大喇叭里 不断传来“文化革命”消息的 背景下,我们的哭声 显得多么微羸和无助。 那时候大哥21岁,我十六岁,弟弟妹妹 还都是些“读书贫里乐”的学童。家境的窘迫 使得我们没有力量 去为他筹办一副 在乡间人视为“寿材”的 柏木棺板,而用院里的两棵椿树 做了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居室”。因此,在父亲头七时,我和大哥、三弟特地在父亲的墓园里栽了两棵侧柏。 在队里劳动的那些年,我常常在歇工间隙,独自一人坐在渠岸上,望着一畛zhen3地外 父亲的坟茔默默垂泪。 我母亲 是个刚强的乡村女人,在父亲倒头时 痛哭了一场之后,就把中年丧夫的悲泣 咽下肚子,从此在人前 不流一滴眼泪,而带着我们弟兄姊妹 开始了“灯火新凉催夜织”的 囧穷春秋。只是 也许因了父亲英年早逝 在母亲心头留下永久的伤痕,母亲从此 再也不提起 四月初八这个日子。不仅如此,自我晓事时起,似乎父亲也没有过过生日。现在想来,大概一是因为 那时父亲太年轻,乡间的老人 一般都是过了六十岁 才由儿女筹办 生日庆典的;二则也是因为家穷,整天忙着土里刨食,没有条件 年轻轻的 就去庆寿贺岁。而因了这诸多的原因,在母亲过了六十岁以后,我们弟兄张罗着为她过生日时,她竟然坚决拒绝了。说人这一辈子,就是平平安安地朝前走,老了,多过一个生日,就多一份压力。说你们如果真要尽孝,就让我平日里吃好穿好。 虽然父亲生前 无暇在意自己的生日,然而,我记得,每年的这个日子,却是父亲最为快慰的日子。因为这个日子,与五里外 镇上每年的“芒笼”物资交流会 联系在一起。 古镇是一座千年古镇,在我成年后,知道它曾经是 道教始祖 王重阳修行的庵所。 四月初八庙会何时兴起,我不知道,只是在我的 童年岁月,村里人 把去镇上办事 说成“到街里去呀”,把去物资交流会叫做“上会”。而“上会”,对于我们小孩,总是如过年一样地 充满着诱惑。根本没有想到,它是这样巧合地 与父亲的生日 重叠在一起。 父亲那时正年轻,因为有了早年殷实家境 积累的经验,在高级合作社时 被选为生产队的饲养员。每年四月八庙会,他都要按照生产队的安排,到“街里”去 为队里的牲口 购买农忙时 急用的笼头、套绳和碾场用的叉把、扫帚等。那一天,我放学回来,趴在炕头写作业的时候,就听见队长站在我家门外 喊道:“志成叔,明日到会上去 买些叉把、扫帚,眼看三夏大忙来了,得早些准备。”我写字的笔停住了,明天?明天不是星期日么?听母亲说,县剧团在“街里”演戏呢,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带我去? 大概是因为 从老师那里听到 我考试的成绩还算满意,第二天,他竟然很爽快地 答应带我去“上会”。那是我第一次跟着父亲到五里以外去看“世界”。 坐在胶轮大车上,听父亲把鞭子甩的脆响,我的心就像跑在田野的小兔 上下翻飞。听人说,会上有卖“酸辣凉粉”的,父亲会不会花五分钱给我吃一碗?会不会允许我 走进露天剧场,去看打扮得“画中人”一样的 公子小姐在台上提袍甩袖,宛转蛾眉。当车子登上镇子的桥头,我禁不住“呀”了一声,为摩肩接踵3的人群,为熙来攘往的声浪,为一街两行 琳琅满目的摊点。 在父亲买叉把扫帚的当儿,我的眼睛滴溜溜地 四处搜寻 卖凉粉的担儿。父亲怕我丢了,严厉地呵斥说:“跟着我,眼睛胡盯啥呢?”我便不敢再东瞅西望。好不容易等到 他把该置办的都办齐了,又把胶轮大车 赶到熟人处 寄放,这才引着我 来到一家卖凉粉的摊点前问道:“凉粉多少钱一碗。”卖主高声回答说:“五分钱,给你来两碗吧?”父亲答一声:“一碗,少放下辣子,多放些醋。”我抬头怯生生地问父亲:“您不吃吗?”父亲很严肃地看我一眼说:“吃你的,咋话那多来。”我便 只有低头品尝很可口的凉粉,暗暗打量父亲,他平日里 严厉的目光 忽然在我不知不觉中 变得十分温柔,就像一只老羊 看着羊羔吃嫩草那样的 充满爱怜。等我吃完凉粉,他又牵着我的手 来到路对面的一个食摊前问道:“石枣多少钱一碗?”当他从摊主口中得知 也是五分钱一碗时,就决然从腰里掏出五分钱说:“给娃买一碗。”这一回,我不敢再问他,急忙捧起碗喝了一口,那淡淡的 带着草腥的甜 顺着喉咙 慢慢地流入腹中。真是舒服。这时候,就见父亲从腰间 拿出母亲临行时 给他带的两面(玉米面和麦面掺和)馒头,津津有味地嚼着,时不时与迎面而来的熟人 热情地打招呼。 吃完饭,父亲却没有带我 去南街深处 四堵墙围起来的 露天戏院,而是到 南街小学校园里 转了一圈。南街小学 因为一位烈士的名字 而被称为“翆cui4亭小学”,是我们这个镇子 最好的全日制 完全小学。而不像村子里的小学,只有一到四年级。因为是周日,学校里没有学生,静悄悄的。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我就像后来进了大学,觉得这学校好大,比我们的村小 多了好多排 房子,黑漆大门看上去十分威严。出了校门,父亲抚摸着我的小脑袋说:“好好学!将来就送你到这个学校念书。” 四月八“上会”,是我晓事以来 最高兴的一天,那些平日里 因为几毛钱的书本费 被脾气暴躁的父亲 责打的委屈,因为上课走神 成绩下降 被父亲责罚的郁闷,都因为“上会”而飞到了九霄云外。只是,我始终不明白,父亲为啥就不愿意 与我一起 吃一碗凉粉呢? 我那时候并不知道 四月八日对于父亲 意味着什么?十数年后,当我终于知道 这一天是父亲的生日时,就总是记起 那并不多见的温和目光,禁不住泪光盈盈。他的严厉和温和 是这样的矛盾 而又协调地交织成 深沉而又隽永的父爱。是啊!他在自己生日之际,竟然舍不得 花五分钱去买一碗 乡间的“凉粉”,也许在他的心里,五分钱对于我们 这个靠鸡下蛋 解决油盐酱醋 支出的家庭,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在我为人之父后,便进一步读懂了 那永久存入记忆的 柔和如初的眼睛。我想,他一定记得那一天 是自己的生日,只不过贫穷的光景 使他对于生日 有着别样的咀嚼。过了那一天,意味着他长了一岁,更意味着 他对于日渐年迈的祖父,对我们兄弟,对我们十数口人的大家庭的责任 又加重了一份,而他那双 浓眉下的大眼睛 也因此藏满了忧郁。 作者简介 杨焕亭 笔名楼石,陕西户县人,著名作家。现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作家协会理事、长篇小说专业委员会委员、咸阳市作家协会主席、咸阳市广播电视编委会副总编辑、咸阳广播电视学会常务副会长、陕西青年职业学院客座教授、主任编辑职称。 其散文创作始于九十年代初期;代表作《竹影墨影》、《秦始皇与秦都咸阳》、《往事如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