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气熏人帖
黄庭坚真是不幸。既生瑜何生亮?和苏轼生在同一个时代,风头永远是人家的。他也真的臣服苏轼,给《寒食帖》写跋,小苏轼八岁的他,以学生自称。“它日东坡或见此书,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意思很明显了,“他不在了,我就是第一了。”黄山谷的“长枪大戟”很性情,笔下像有军工厂似的。
苏轼笑他的字好像死蛇挂在树上,他也不示弱,说苏轼的字像石压蛤蟆。宋朝就有这样的旷达和意境。文人之间,惺惺相惜。
但我最喜黄庭坚《花气熏人帖》,单凭这五个字足矣醉人矣。仿佛置身花香花海中。杨丽萍曾在自家花园穿着白衣拍了一组照片。花海中坐卧,小鸟卧于膝上,我猛然想起黄庭坚《花气熏人帖》,再合适不过。
“熏”字用的陡峭,原本应该是“袭人”。贾宝玉将自己的丫鬟蕊珠改成袭人,这名字真危险啊。
宝玉自是读过陆游的诗:花气袭人知骤暖。“花气熏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有时,就是这样让人毫无办法,他一身的才气,随意一抖就是珠光玉笔,有这两句就足够了。无意间的两句,全是禅意,轻轻一拂,禅就破了。这是宋人的高妙之处,全是有意,又全是无意,留下来的,尽得风流。
“心情其实过中年。”
也只有过了中年,心里才会抖那么一下。少年听雨哪如中年听雨?“熏”字用得再好,不如这一句“心情其实过中年”。一切尘埃落定了,黄庭坚后来也被流放了,晚年在南方度过。客死广西,与苏轼相似的命运。
只是在旧梦可依中,是否想到他们年轻时的放浪欢愉?在京城,西园的雅集,衣衫翩翩的苏轼、黄山谷、米芾、秦观……在颠沛流离中,在跌宕的光阴里,他是否还会想起那个花气熏人欲破禅的午后?想起驸马王铣差人送来的鲜花?也许会想起吧?然后有淡淡惘怅,也许根本就忘却了。一切的一切,都随风而去了。
我去西安碑林,看后院的师傅正在拓着黄庭坚的字。于是花了一百多买了一张,回家后就看着,看着看着,看出了花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