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河 范桂荣

父亲的河 文/范桂荣 记忆中的父亲非常喜欢河，一去河边就很长时间不回来，河离我们家不到一里地，常去河边找父亲成了我儿时的习惯。 家乡的河很小，河面在水大时也不过百米，年年从南山淌下来的桃花水及山洪把河岸冲的坑坑洼洼，好多大树裸露出了根须，岸边长满了蒿草，再远点是野生的杂树林子和庄稼地。小河没有名字，静静的流淌了不知多少年。我家住在河西岸，对面的村子是佳东的双河屯。这个双河屯管辖周边包括我家村子在内的好几个小村子。母亲说，土改那会儿父亲就在那旮哒当村长，领导农民搞土改。小河是父亲去双河屯工作的必经之路，每天从家往南走3里多地才能从那个简易的木桥上过河，那木桥没有栏杆。摇摇晃晃吱吱呀呀地承载着两岸的流通。说也怪，那桥那么老旧却从没有垮塌过，也没有人落过水，桥下的河面虽窄，水流却很急，每次过桥都要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父亲从这桥过河走了5年，直到土改建政结束。 对于父亲总爱去河边，只能用早年常走这里留下了习惯来解释。可我却有很多疑问：那小河，水冷流急浑浊不清，河岸像沟壑一样嶙峋不平，根本不能钓鱼。也没什么花草垂柳的风景，咋看都是荒草甸子加杂树棵子，往远一些就是那修了多少年依然是摇摇欲坠的木头桥。这里有什么可留恋、甚至一坐就是大半天的缘由呢？ 这一天，上小学三年级的我放学回来，照例去河边找父亲回来吃饭。此时的父亲受文革冲击，在一年前得脑出血落下半身偏瘫，经过治疗能柱棍行走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去河边。这次我一反“人没到声儿先到”的常态，怀着一探究竟的心理，悄默声儿地潜入到父亲常坐的地方，我躲在一棵榆树后面，隔着草丛偷偷窥视着父亲。才50多岁的父亲在精神、疾病的双重折磨下花白了头发，佝偻着身子双手拄着那木质的拐棍儿，两眼凝视着哗哗流过的河水，完全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看风景的景象。许是坐累了，父亲顺着码着梱的草堆慢慢躺了下来，拽了一根旁边的草叶儿，把扁的一头儿放在嘴里，仰面朝天的吹了起来，随着草叶的颤动，那声音好听极了，像布谷鸟又像喜鹊，跟森林里的鸟鸣一样。我从没见过父亲吹草叶儿，一下子惊呆了，竟忘了自己来的任务。父亲把草叶含在嘴里，凝视着蓝蓝的天空，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坐起，回过身对着我这边说：“都来这半天了咋还不过来？”。我惊叹父亲惊人的洞察力红着脸从树后走出来：“不想打扰您，您吹得那么好听”。我也随手折了一个又扁又长的草叶，学着父亲吹，可怎么也吹不响。父亲伸手拉过我坐在他身旁，表情凝重地说：“要虔诚地面对着河水才能吹响，然后把声音送上天”。“这是为什么那？”我瞪大的眼里充满了疑问。父亲再次把草叶放到嘴里教我吹起来，吹着吹着他望着河水的眼睛模糊了，泪水一滴滴的落下，吹的越响，泪流的越多。“爸爸您别吹了”我抱住父亲的脖子，把沾满泪水的草叶拿开，用衣袖把父亲脸上的泪水擦干，用长久以来就充满疑惑的眼睛注视着父亲。父亲拍拍我的头让我坐好，面对着小河，开始了他的故事： 父亲是在辽阳的太子河边长大，鱼肥水美的故乡因这条充满传奇传说的河而殷实荣耀。因为战乱生活所迫，从小在河里游玩嬉闹一起长大的伙伴中，先后有11人来到1938年的佳木斯，在饥寒交迫中2人病逝，3人回了老家，只有父亲等6人留了下来，他们在当劳工中结识了进步人士，纷纷走上革命道路。光复后，他们投入到激烈的建政土改斗争中来，分别担任了土改的村镇干部。那时的土匪敌对势力很强，白天斗争地主分到的东西，到了夜晚就又送回地主老财那里。 那是1946年夏的一天夜里，父亲他们刚开完会，就听到双河屯村外枪声四起，土匪把村子包围了。村干部们纷纷组织突围，父亲他们跑到小河旁，找不到船，便纵身跳入河中。为了引开敌人，父亲的3位伙伴吹着草叶儿顺着河水游去，敌人追向他们开枪。游到桥下的父亲和同伴们把自己绑到桥桩上潜在水里，土匪认为他们已被河水冲走停止了追杀，但并没有撤离，在桥西设了防。父亲他们无法上岸，河西敌人把守，河东的双合屯已经回不去了，只能在水里静静的潜伏着。为了相互照应，他们把草叶含在嘴里，隔一段时间吹叫一声，告知对方自己的存在。直到天亮敌人撤走，父亲他们才上岸，其中一人已经牺牲，这位牺牲的战友是父亲最要好的同乡伙伴。他们把伙伴掩埋在小河旁。继续沿着河下游去寻找那失踪的伙伴，但始终没有找到。 七十年代初，我陪父亲回到他阔别30多年的家乡，见到了他们11人当中仅幸存下来的三位伙伴，他们都已年逾古稀，相互搀扶着一起来到那条父亲朝思暮想的太子河边，摆上香案洒下烈酒祭奠那7位血洒异乡的英灵。 父亲又吹起了童年时吹的草叶儿，那三位老伙伴也跟着吹起来，吹着吹着他们就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对着滔滔的太子河水大声地呼唤那逝去伙伴的名字。之后他们把灵牌亲手埋在了太子河边。 父亲回来后像完成一个重大心愿一样，虽还常去河边却是轻松快慰的。第二年的秋天父亲与世长辞了。 父亲驻足河边的久久凝视，和着那草叶的鸟叫声，一直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我也曾长久的伫立在河边，久久的望着那条父亲的河、、、、、。 作者 范桂荣 佳木斯市作家协会会员 电话：15846996327 2016年6月7日 -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