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疑书话 | 风与树的歌
原创 李虾皮 读书有疑
如果只读作品,安房直子大概完全不会给我像她照片上展现出来的那种家庭主妇的感觉。她是非常有少女心的,更像是来自森林,可以掰着指头数药草,可以把几乎丰盛的情感都寄托在鸟虫上,或是雪地中羚羊奔跑过后的一串长长足印。她对于大自然中细微事物的迷恋,又会像一个少女的偏爱与执拗,反过来作用在她的故事中。
有时候听大人给小孩子讲童话,讲渔夫在沙滩上捡到一颗珍珠。小孩子追问那颗珍珠有多大,捂进手里看会不会发光。大人便开始支吾,或者干脆训斥道那与故事无关。但安房直子的童话会非常认真对待这些细节,如果她要写植物,就一定会写明是杜鹃花还是马齿苋。
令人惊讶的是,她在风格走向偏执的同时,内容上却在试图重新建立人与周围环境的感情,以达成内心与世界的和解。
《星星玻璃球》应该是她被忽略的一篇,然而同样很有辨识度的体现出安房直子式的温柔。一个孤儿偷走了同学的玻璃球,因为他曾经想摸那颗漂亮的玻璃球,被同学告知「别碰,你一碰就脏了」后来正当他攥着玻璃球委屈的无处倾诉时,窗外的柳树告诉他一个人也要坚强,不要败给那些坏话。这仿佛就像妈妈临走来不及讲给他的那些道理。
『我痛苦死了。
除了我,只有窗外的那棵柳树知道星星玻璃球的事。
“柳树,柳树,”我悄悄地叫柳树,“这些玻璃球,应该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柳树那长长的、长满了嫩叶的枝条沙沙地摇了起来。然后,像“风中之柳”似的,温柔地笑了,好像在说不用担心。
“柳树,柳树,就这么一直拿着行吗?”
我把星星玻璃球高高地举过头顶,又叫了起来。
于是,我的耳朵听到了柳树的声音。
“我替你保管吧。”』
在缺失之后重新得到爱或者是理解爱,和《狐狸的窗户》或《直到花豆煮熟》有着相似的主题。其实她愿意捧出的希望并非毫不吝啬,而是常常依附于苦难之上,或者是两者共存中鼓励人走下去。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童话意义的重复与延伸吧。
『狐狸伸出双手,又组成窗户。
“我不再寂寞了,因为,从这窗户里,我什么时候都能看见妈妈。”』
当然她对寓言类型的童话写起来一样得心应手,比如《鼹鼠的深井》及《红色的鱼》,来告诉孩子一点人生的经验。但都不会是鸡汤灌输,而是真的有能力把读者带入到不可思议的世界里去。
在她的世界中,那种温柔总是让我满怀溃败感,就像头上顶着非常好的天气,在角落里慢慢融化。
《谁也不知道的时间》大概是最虐的一篇。故事很简单。一只活了两百岁的海龟,因为寂寞而担心自己的时间用不完,于是每天半夜12点分出一小时给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在这一小时中,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发现。后来有一天,他在12点后敲鼓,结果吸引来一个女孩。原来女孩也得到了海龟分享的时间,但是她掉在了海龟的梦里无法出来,只有海龟醒着时女孩才能与男孩相见。男孩决定救女孩,于是找到海龟。海龟想了想后,让他在夏日祭12点之后开始敲鼓。男孩照办后,发现那天居然每个人都能听到他的鼓声,就像那一小时已经被海龟取回了一样。后来他才明白,海龟是把自己的时间分给了村里每一个人,鼓在漫长的时间里敲完后,海龟去世了,男孩终与女孩幸福相见。
我认为它的启示在于,快乐的人总在追求长生,悲伤的人却只希望速死,并且他们相互是无法理解的。以后大概没有人会再记得那只牺牲的海龟。
她并不总写美好的事物,作品中常常涉及死亡或者是人类的懒惰与自私,所以我猜她对人性并非寄予厚望,而是持着宽宥的火把前行。我想她会去体会自己作品中的人,面对无解的处境,那些痛苦的人会化成风化成鹤,去往另一个国度,这在写作上当然算一种生活中所没有的捷径,同时或许也包含着安房无奈的祈福。
安房在采访中提到,自己还很喜欢《一千零一夜》,所以她的作品非常多样化,并不缺少民间传说的题材。像《绿之蝶》则偏向日本民间故事,旅人在森林里被迷住,喝了玻璃杯里的东西,就再也回不去,只能成为蝴蝶的俘虏。再如《红叶的季节》里那些用红叶当住宿费的客人,也充满传奇色彩。
安房的作品数不算多,大多为短篇,但是完成度都蛮高。因为作品少,大概可供雕琢的时间相对多一点,所以也不会像安徒生有些童话那样有头无尾。她的故事也很少表现贵族生活,没有巫师巫婆王子公主,基本都是普通村民,像住在山上的茂平,住在海上的船员,没有子女的老奶奶。
她自己也生活在这些人中间,能够跑到沙滩上和老海龟说话,能够在春天的时候听到风和树唱歌,然后把这些记录下来。
我觉得这除了美好的一面外,可能还带有一种反叛,因为你知道现实的世界中大家要理解自己看不到的东西有多难。安房揣着愚笨的勇气去写这个安静奇妙的世界,那么就真的有这个安静奇妙的世界,在邀请着幸运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