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姥年轻时,据说是乡里的美人儿,
皮肤白皙,干净利落,出身也不错。
因为,特殊时期被斗过。
我姥曾说:那时候有钱真受气啊,关起来不给饭吃……
她改嫁过一次,生了七个女儿,一个儿子。
现在老伴没了,剩下自己。
她经历过战争、运动、大饥荒…
差点活不下去的时候别人曾劝,
说把最瘦弱的两个女儿放到磨坊里关一晚上,
肯定就死了,省口粮给看着能活的。
但她不忍,还是撑过来了,
差点被人为放弃的有一个,是我妈。
今年85岁了吧,眼不花,能在阴天穿得上针,
耳不聋,说不该说的话要避开她。
下台阶要拄下拐…这倒没什么,
只是她已经开始老年痴呆了。
一句话连续不断反复问好多遍,
如学语的幼儿。
把孵蛋还没到出壳时间的小鸭子血淋淋拽出来,
怕它们憋死。
会清晨很早起,不知道该做啥,
就睁着眼睛一下下地敲着炕席。
曾经那么一个能干的人儿,
一双巧手操刀震过鬼,捏针绣过花,
提棒打骂过儿女,
终日不停操持整个家。
现在她开始糊涂了……
父母很有耐心陪伴稚嫩的孩子,
如同看着花儿成长。
长大的孩子很难这样陪伴渐渐衰老,却退行成孩子,
需要时时照护的父母。
春生冬藏,月有盈缺,潮有涨落,
人有老死,周而复始,继行不衰。
普通人,也是一生,波澜不平。
我姥姥做馒头非常好吃,
有股特殊的面香和甜味儿。
我是她带大的,喜欢赖在身边看着她做活,
最喜欢她“破闷儿”给我猜。
“破闷儿猜,破闷儿猜,一口咬个血豆来”,
这是每次一串长谜语的头首,
谜底是虱子。
我还记得小时候,
她和第二任丈夫,我的后姥爷,都醒得早。
会躺着随口唠几句,庄稼,化肥,要走动的礼金…
我也会醒,听着耳边碎碎的生活,
看着天慢慢亮起来,闻着清晨的味道,
心里很踏实,但不知为什么也很忧伤:
又是一天,我是谁,为什么活着?
为什么???
年少的问题你长大后问过自己吗?
还是尴尬的笑笑,说难得糊涂。
不过,放心吧,生活如此仁慈,
会逼你一次次面对那些曾经的逃避,
让你不得不思索,你是在活?还是被活?
从未真正看清楚自己的人,却总以为了解他人。
从未真正活过的人,却总在担心死亡。
欺人难,可欺己痴。
时光不存,时光斗移。
我没问过姥姥怕不怕死,
我猜她发呆的时候只是在想,
她陪伴长大的儿女
能好好陪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