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生养了八个孩子,
活了四个,没了四个。
父亲行四,
上面的姐姐和下面的弟弟都没能活,
所以,说他性子孤克。
那个弟弟叫春生,小名,
父亲的小名是红生,红日初起时生下来的。
据说春生长得极好,壮实虎性,
不像父亲那么瘦弱。
后来他俩同时生了天花,
奶奶夜里梦见一条大路,两旁景色分明,
一边草木茂盛,却快速地枯萎,
一边草浅稀疏,却慢慢迎风长了起来。
清晨一摸孩子们,春生已经凉了。
父亲挨饿时,大概五六岁,
榆树皮,玉米骨,草根,甚至红土都吃过,
上厕所要带上一根铁钉子,
抠出无法消化,板结的粪便。
小孩子身子没长成,
用力时常常会把肛肠头拉下来,
得用刷干净的胶鞋底,烧热,再慢慢给揉回去。
身边开始不断有人饿死,
一家人不得已,往北大荒逃。
路上走不动,顾不上的爷爷唬他:
后面有狼跟着,
落下就管不了了。
大不了几岁的姑姑就背起他,
趔趔趄趄,边哭边赶。
父亲在姑姑自杀后,萎靡了好一阵子,
有时候会说句:
没她,我也早就没了。
父亲少年时非常俊美,深目,鹰鼻像极了爷爷,
难得嗓子惊人的清亮高亢,
那时候流行样板戏,他是打虎上山的杨子荣,
沙家浜里的郭建光,
扮相声音都极好,到处演出的时候,迷倒不少姑娘家,
现在还有人记得。
后来市剧团招人,点名要他,
谁知变声期过度劳累,嗓子劈了,
生命里最灿烂的日子,
没和他商量,戛然而止。
后来奶奶自杀,兄弟也各自分家,
他受了打击,瘦高的个子委了下去,
相貌也开始从润美变得骨骼分明,清苦。
到了适婚年纪,没人愿意嫁给无房无产的他,
在农村,这样的家是黑洞,
会吞进另一个人的生命。
却不知会吐出什么。
媒人向母亲介绍说:
就是曾经唱杨子荣的那个红生啊。
母亲二话没说就来相亲了,
只是见了面大吃一惊,
那个黑瘦的青年沉默不语,穿着破旧,
没有半点以前舞台上的风采。
母亲的姐妹们慕名来看当年那个红极一时的人,
私下也都劝她。
母亲曾说父亲给她写过几封情书,
她认不了多少字,也不好意思问,
只觉着字好看。
父亲的字是好看,市里得过一等奖。
也写得了文章,编得了剧,拉得了二胡,打得了快板,
连戏妆都会画。
母亲是喜欢父亲的才华,
父亲,那时候需要一个接纳他的人。
因缘是注定的,
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
自此交集在一起。
既然生下来,好好活下去,
这是多么平常自然,而又难得的事。
难得不是活,是清清楚楚地活,
是好好地,不打发不马虎,有滋有味地活。
~~~~未完,待续~~~
题外:
故事,就是人,所以我偏爱写故事。
再平凡的人,也有细细密密地故事,
他因何苦,为何笑,如何活了这一遭。
你举重若轻迈过去的门槛,
在他人眼里就是千山万仞,
他人苦苦追寻的执着,
是你早已丢弃的曾经。
每个人,都有过自己的,终究意难平。
喜欢隐藏的人,并不愿意把聚光灯打在自己身上,
那意味着被审视和打扰。
但是,还是要写,
如同青蛙要跳,鸟儿要飞一样,
我用一只笔,
可以把敏感,疏离,深情,
阴暗,追寻,反复,
思索,质疑,验证,
陷阱,盲区,体悟,
用文字分享给你。
希望你在暗夜里,即便看不到月光,
也见得到沿路的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