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我的时间相对自由,
常做的事之一,就是听人说话。
特别是14年,整日在会所里呆着,
每天都能看到不同的人,
聊自己,聊各自的问题与烦恼,
确切的说,是同样的问题与烦恼。
我以前做过近10年IT销售,面对的多是政府、外企、
以及自家公司的各路神仙。
也是要听人说话,特别是仔细去听未被说出来的那些,
那里面藏着一个人引而不发的真正需求。
除了生意,普通人际交往里泛泛地聊天,
大多是有一定之规的,
先是热络,天气发型气色教育股市八卦之类,
然后,说点正题。
没有正题的,就戛然而止,怕难堪的,
再顺上几句完结终场,大多如此。
整个谈话如同泛着油花的清汤,
热气下一切清楚分明地隔在那里。
下次见,照旧重新启动这一过程。
但人总是渴望了解,需要倾诉的,
于是在某些放松的场合,例如身心场所,咨询课程,
面对没有现实交集利益的听众,
亲切的导师,鼓励的氛围,
这时候聊天,
就开始如同南方善煲的浓汤,有了味道。
不同人,不同方面的习性,也会鲜明地在此体现出来,
有的惯加盐,齁人,扫荡排斥其他一切,
有的惯加醋,总是格外多着一层酸楚悲凉。
在这样尝试敞开地讲述里,
难免有自知或不自知的抓取。
大概9年前,我曾参加过一个女作家的私房菜聚餐,
酒足饭饱后,陌生人之间开始有了暖意和好奇。
女作家提议每个人聊聊自己的成长经历,
当我说完自己的故事,一片安静中,她忽然问我:
那么惨哦,那你现在是怎么做到这么阳光的?
我当时一怔,不是因为她的问题,
只是猛然发现,
事情还是那些事情,只是讲述的时候,
我很精准地避开了黑暗,一股脑迎向了光明。
为了证明自我,取得关注,
有些重要的,真实的东西被埋藏了。
写下这段的时候,那段记忆浮现出来,温暖的灯光,
缭绕的烟雾,围坐一周,各自表情的人们,
那个女作家的眼神,以及彼时我内心的自问和羞愧。
我羞愧,是因为对自己的逃避和不诚实。
其实说什么不重要,更重要的是,
用什么样的心,来说,来听。
有些人说话,听起来无比正确,
可就是没有温度,气味也不对,
是死的,空空洞洞的壳子。
有些人,反复兀自地说来数去,
无意识地发泄情绪,停不下来,
有点像耍赖的小孩子,等着旁人看到、满足他的需要。
有些人,听不到别人的话,
哪怕仿佛在听,在频频点头,
想着的还是一句句的反问,以及,
“说完了没,接下来该我了吧?”
这样的交流,会透过语气,眼神,动作,
甚至味道,氛围,被敏感的人嗅到气息。
你得相信,每个人,都自带照妖镜。
只是出于各种目的,或者自欺,而不亮出来而已。
当然也有那样的时刻,一切都刚刚好地发生。
当讲述者对自己的问题真正有所体悟的时候,
眼底里会光彩乍现,
有一些话,会透过没有目的,
彼此敞开,愿意看见的口中,流淌出来。
或者,沉静下来。
陪伴在旁的我,仿佛能看得到,
那个人周身的光晕陡然间明亮清晰起来,
仿佛有一束光,从天而降,与之连接。
那是一个无法言及的氛围,甚至是加持,
一个人,遇见自己的时刻,会被自己内在的光明点燃。
使这一切得以发生的前提,
往往是那个人,曾经千百次,
去看过那个在他耳边嘶叫不休的问题。
很多人喜欢问问题,
要么是大问题:世界因何而有,某某是否开悟,
本自具足还要修什么,
问得急促尖锐,甚至连答案都不愿仔细听完,
立刻下一个问题就跟了上来。
他不肯信别人,也不肯信自己。
要么是脑袋里像是开了菜市场,此起彼伏的叫喊声里,
根本不记得哪个才是自己要去的摊位。
东一头西一脚,累而毫无所获,
最后心气耗散,只得安慰自己,
臣服吧,随遇而安就好。
真想解决问题,就得先认认真真去厘清,
找到自己此刻的问题,
哪怕它琐碎,无聊,不够终极,
但只要反复出现,让你困扰,
就值得细细地,一再地看进去。
找到你自己的问题,才能离答案更近。
当你曾经有过这个解决问题的过程,经验时,
随之而来的除了信心,自律,专注外。
还会不断发现一个事实,
一切问题的生发,立足点最终都是那个我。
是我见到了世界,他人,是我见到了问题,
是我想要答案,而我是谁?
当这个问题开始萦绕你时,对它耐心一点,
请穷尽头脑,身体,感受,
用所有曾为此准备好的专注,力量,信心,
去诚实地回答。
没有自己的答案,就呆在那里,
呆在那个所有曾经的领悟都不管用,
所有的知道都不确定,
无助甚至绝望的时刻里,
不要草草结束这个珍贵的,与自己赤诚相对的时刻。
像撞墙,一头头撞向四面围堵的墙,
墙会越来越薄,越来越松动,
总有一个你清楚地知道越过了某个框架,边界的时刻。
像挖井,就在脚下,一镐一镐地挖,
跑掉了,回来,跑掉了,回来。
土会越来越软,越来越湿润,
直到挖出清明的水源,
再也无需跑去找寻他人的水渴饮。
每个人,都藏着一条恒河,
一条相同的恒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