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习惯了在都市里漂泊的生活,似乎便难以再回到故乡。好像只有来到千里之外,才能在心上腾出一个地方,将故乡的一切码放整齐,小心封存,每至佳期降临,那颗游子的心才深切感到对故乡的思念。
然而,回到故乡的人,却无法心甘情愿多得片刻停留。因为现实里的一切,都早已同记忆里的故乡格格不入。你不懂为什么父母会有那么极端节约的消费观,生病了宁愿硬抗也不愿花点儿钱去医院;也不清楚那些乡邻明明很朴实,却为何总对家长里短议论纷纷乐此不疲;更不明白为何自己乖巧懂事、辛苦打拼,却只因为年过三十仍然单身就成为众矢之的,被群起而攻之……
或者,“别人家”的孩子又会来烦你,你的父母会说,别人家的某某也在城市打拼,几年时间过去,如今已是事业有成,爱情美满;别人家的某某自毕业就留在当地,却也通过自身的努力,光荣地进入本地一所名校,成为一名有编制的人民教师。
听完这些话,你默默地低下头,窗外的天空一片寂静,心中却澎湃不已。实力悬殊,你无法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在那一刻,忽然感觉曾经自以为熟悉的故乡,突然变得如此陌生,猝不及防地,你竟然开始有点儿想念刚刚离开的都市。
回到城市里,你早上挤车上班,白天拼命头脑风暴做策划案,晚上回家还要争分夺秒学习新技能,好不容易到了休息时间,却连做梦都是鸡血文章告诫自己要奋发图强!
也许,天下没有回不去的故乡,只是你不愿与现实妥协,习惯了跟自己较劲。
敏是我某天在逛书店时偶遇的一个人。这座城市每天有数以万计的人与我擦肩而过,却唯有她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敏35岁,没有结婚生子,甚至没有谈过一场恋爱。每次回老家的时候,是敏心思最敏感小心的时候。母亲的唠叨,周围邻居的询问,往往让她不知所措。
所以,她从未想过将来有天再次回到家乡定居。
“我只是不再习惯那里的生活。”她说。
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家乡的山水是亲切的,亲人是亲切的,但若要在这里生活,我们都会忍不住沉默。
很久以前,敏的大姐很想离开家乡,到自己喜欢的城市生活。她懒理世俗,比敏更加热衷于自由,有时候单是望着天空飞翔的燕,就能托着下巴发呆整整一天。但是作为家里的老大,整个家庭的重担已在肩膀。自己的羽翼丰满了,父母早已白发苍苍。尤其父亲的身体再不像年轻时那么强健,父母需要照料,姐弟也需要照顾,敏的姐姐唯有忍痛割爱,将渴望自由的梦想深埋心底。
敏还在读中学时,大姐就曾不止一次告诉她要好好念书,将来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然而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敏着实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是越来越疑惑,为什么姐姐如此渴望外面的世界。
后来,敏考上了距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大学。毕业后,如愿留在了那座城市。但是她的心思太单纯,步入社会两年,仍学不会察言观色。因为性情过于耿直,即便有一定的工作能力也从未得到升迁的机会,甚至偶尔还会得罪人,受到一些同事的排挤。
敏有时觉得很委屈,又不知能向谁倾诉苦水,亲人中与之联络最多的莫过于大姐,然而这几年随着大姐嫁人生子,姐妹俩能聊的话题和时间也越来越少,到大姐第二个孩子出世,她便再没有太多时间与敏闲聊了。
没有人能真正了解一个大龄剩女的孤独,就像百花盛开的季节,很少有人问津一棵树的孤独。
过去几年,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还总是张罗着为她介绍合适的对象,但她有点儿排斥相亲,因此在义正词严当面拒绝了两个男人后,亲戚们的热心也渐渐降温了。
每次回老家,母亲总是用一副无比失落的语气对她说:“回来吧,不行就回来吧,家里不愁吃喝。”
难道人活这一辈子图的就是不愁吃喝吗?她无奈地笑两声。
虽然孤身一人在外闯荡,时而因忙碌而感到身心疲惫,但至少内心是充实的。但某些时候,她也十分想念千里之外的故乡。父母老了,姐姐妹妹嫁人了,她没有爱人需要照料,逢年过节的时候就特别想要赶回去,守在家人身边。
当敏跟我诉说这些的时候,我刚刚结束与母亲的电话聊天。
对于敏所说的一切,我感同身受。对于思念但不想回去的家乡,我也有不想回去的理由。我的生活定格在这城市里,即便是要那么辛苦维持的生活,也依然割舍不下。
家乡的很多朋友都无法明白,大城市生活压力那么大,节奏快速紧张,为了维持生计累到身心疲惫,为何还是有那么多人从四面八方涌入这座城市。有时我也想不明白,为何偏偏喜欢在这里“受罪”。
也许只是为了忙碌过后的那些清闲时光,什么都不做,只是倚在阳台看着都市热闹的夜景,或者拉上一两个好朋友,在楼顶的水泥地板放上几瓶啤酒,盘腿而坐,放肆地大声笑骂生活中的酸甜苦辣。然后,“啪”的一声随手拧开一罐啤酒,“咕咚咕咚”灌入喉咙,在清凉的液体涌入嗓中的那一刻,整个灵魂都得到满足。
我们辛勤地劳动,好不浪费父母恩赐的生命;我们任性地活着,好不浪费唯一一次的人生。
也许,回不去的故乡,并不是有人真心不愿回去,只是早已习惯这漂泊的生活,或者只是心有不甘,跟自己较着劲,非要闯出个名堂,好慰藉那在这城市渐渐消逝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