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车软件的风靡全城,让我的世界突然来来去去了许多司机师傅。于我而言,这座城市每天都有些悲怆,有些惊喜,就像阳光,偶尔也会在渐渐淡去的雾霾后展露新颜。事实证明,我是一个诗意且愿意念旧的人,在硕大熙攘的大城里奔波,这些个有趣的司机师傅,和他们曲折的故事给我的烙印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即便,那只是一个短暂的照面。
手机短信里,常常多了些陌生却温暖的问候。
暖心司机在等你,新的一年,善待自己在每一条路上。
我在你的楼下了,不着急,慢慢来。
去什么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跟您一起去!
世界上的事,除了您,都是小事,我是你的专车司机。周五让我接你下班好么?
莞尔。
何况我,还是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
A师傅在我一坐上车的时候就来了一句:“小姑娘,算你运气呵,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开车了!”我一脸愕然。他转过身来,皮肤黝黑,鬓角花白,却眉宇轩昂,皱纹深深嵌进额头里。“呵呵,我的车龄怕是比你的年纪还大!不瞒你说,我今年60啦,开了30几年的车,我一路摸爬滚打,酸甜苦辣的事儿,可以写一本书了!”
他的喉咙里有着躁动的潮汐,脸上是眉飞色舞的样子,接下来的事儿,便是世间的错综复杂在A师傅的唇舌之间翻滚。短短20分钟的车程,啼笑皆非的老外,醉生梦死的富商,偷情的良家妇女,生活在最低层的小姐,与女骗子的两次切磋,彪形大汉的深夜打劫,有惊无险的死里逃生……一个接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在他的嘴里噼里啪啦地朝我涌来,在汹涌的车流里,在闪烁的霓虹里。有些,是他服务多年的雇主,有些,是他偶尔听到的后座的电话,有些,是他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的奇遇,有些,只是他活了大半辈子一眼便能看穿的把戏。行走江湖远比电视剧里的无病呻吟精彩得多,车窗外夜色流岚,像是上帝信手拈来的调色板,摹画人间多舛的命运。相较被世间苦难反复碾压而过的他,我朝九晚五的生活着实乏善可陈。
我一直在想,经历过这么多人世坎坷看穿过这么多红尘凉薄的他,骨子里的乐天知命毫无掩映地近在咫尺。“人嘛,活得坦然、开心最重要。世界再脏,你也要挺直腰背做人!”下车的时候,窗外的市声喧闹都在他硬朗的脸庞上纷纷褪去,留下了能量满满的笑意。
在坐上了B师傅的车后,我被里面独特的设施所惊讶。坐垫上是带遥控的腰背按摩仪,车里是免费的wifi,更有趣的是B师傅本人,带着正红的领带,穿着挺括的衬衣,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B师傅大概看出了我眼里的讶异,笑着说,“满大街司机这么多,我和其他司机是有些不一样,开车不是什么高级活,说实话你们也看不上,但是咱们也应该有职业道德阿!无论冰天雪地,还是大热天,我都是这一身打扮,司机就得穿的精神些,乘客看着也舒服,你说是吧?”“您还备了按摩仪?”“不瞒你说,我的回头客特别多,很多去机场的客人都要我的电话,机场多远呀,你们这些白领飞来飞去的,备个这个你们也可以趁这点时间放松放松!”他说这话的时候,沾染了岁月痕迹的鬓角带上了许多柔和。
信念和愿景从来不只在发愤图强中的年轻人身上出现,即便是在狭小密闭的出租车里,它们也被年过半百的B师傅心无旁骛地编织着,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做一行,便爱一行,简单的工作,做到极致,就是成功。在朋友圈无数为哪个姓马的才是真正的成功男人争论不休的时候,我真想把这些不起眼的草根故事也搬上去。他们往往被社会视而不见,却认认真真完成他们所确认的自己。不瞒你说,与表面的浮华比起来,我更喜欢内里的踏实。
在和C师傅相遇后,他兴致勃勃地和我聊起了他的家庭。“我每天只需要赚够1000块,回家的时候老婆就不会锁门,不然就别想进家门了,侬晓得的呀,上海老婆,难伺候呀,呵呵!”一个男人,不赚够钱就只能深夜等在家门口喝西北风,这样无厘头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想想也是醉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也是我没本事,给不了她富足的生活,让她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大小姐要跟着我一块为生活算计,是我对不起她啊!这1000块,也是我自己给自己定的标准,你再不努力,就没机会让老婆过上好日子了……”他说的时候,不掺任何杂质的爱意刹那感染了我。钱,绝大部分的时候都不足以成为衡量爱情的筹码,除非,这是这个男人拼死拼活得来的全部身家。
全力以赴,不只是挣得一份再普通不过的生活,还有一份千金难买的爱。
我,我们,和正在听这篇文章的你,或许和他们,都是太遥远的距离。但生活总是这样,从这一岸的繁华看那一岸的苍凉,着实让我心存敬佩。世间本坎坷,没有人可以把日子过得行云流水,但生活和生活在这里面的人总该有他们应有的样子。A、B、C师傅,一个做人,一个做事,一个爱家。或爱憎分明,或兢兢业业,或柔情贴心,都比无数潦草度日怨天尤人的都市白领来得光荣,来得有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