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们恰好路过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它良多……”
“查令十字街”,是伦敦无与伦比的旧书店一条街,是全世界爱书人的圣地;“查令十字街84号”,是一本93页的小书,是一叠悠悠20载的书信集。那书信的一端,叫汉芙·海莲,是一个酣畅淋漓的性情女人,是一个爱书成痴、穷困潦倒的纽约编剧;书信的另一端,叫弗兰克·德尔,是一个矜持稳重的英伦绅士,是一个为海莲海寻旧书20载的谦谦君子。
如果你热衷于波谲云诡的故事,又或青睐于热烈浓致的情感,那很抱歉。这还完全不是一个正经的关于爱情的故事,只是关于书的香气,关于书的爱恋,关于书的情缘。
弗兰克远在伦敦的查令十字街角,他是“马科斯与科恩书店”的经理。海莲的朋友曾这么描述这家书店:“一走进店内,喧嚣全被关在门外。一阵古书的陈旧气味扑鼻而来.......那是一种混杂着霉味儿,和长年积尘的气息,再加上墙壁和地板,散发来的木头香……店内有一位年约五十的英伦男士,他礼貌地向我问好.......”,他们将书店评作“活脱脱从狄更斯的小说里蹦出来的书店”。
他们第一次通信,是在1949年,有一天,与世隔绝、嗜书成命的海莲在报上看到书店的广告,从纽约千里来函,索买她在昂贵、世俗的纽约已经无计可施、全然变味、遍寻不得的旧书。事实上,以海莲的穷困,也只买得起旧书
于是,陌生的客人海莲不停地来函索书,敬业的店员弗兰克不停地找书供书,前者看了好书欣喜若狂,看了坏书骄蛮大骂,后者常跑到乡间,到处拜访私人宅邸,搜寻待售的旧书。海莲的信热烈真挚,幽默活泼,关于书的评论文字,全是性灵之作。弗兰克平和稳淡,一直在兢兢业业设法寻求她要的好书。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再是伦敦到纽约的距离,而是书与书之间的距离。相知无远近,天涯若为邻。
海莲穷困潦倒,自身难保,却十分慷慨和豪侠。50年代战后的英国,物资匮乏到极致。弗兰克和他们书店里的人们有一天突然收到了千里迢迢从美国寄来的“重达六磅的火腿”,这火腿是他们“不是久未见到,就是只能在黑市上匆匆一瞥”的最慷慨的礼物。此后,各种各样的美国食品频繁地送到贫荒的英国书店里给所有店员(六人)分享。海莲和弗兰克他们之间,慢慢地,有了像亲人一样的情感。他们有时在闲话家常,但大多时候,是在谈书。
海莲这个“稍乏才华”的编剧,在谈书的信里妙趣横生,弗兰克想必和我们一样尽情享受了她文字后面的嬉笑怒骂皆性情吧,虽然她的境况从来都没有如意过,住的是“白蚁丛生、摇摇欲坠、白天不供应暖气的老公寓”,却一直都是那么乐观和热烈。有一次,她告诉弗兰克“我要一本情诗集,不要济慈或雪莱,请寄给我一本不太煽情的情诗集,你自己挑选吧,要一本小开本的,可以放入裤兜中带到中央公园去”,为什么她心血来潮要看情诗集呢,仅仅只是因为“春天到来了”。
有一次,当她“看到书店竟忍心把这么美的古书五马分尸,拿内页充当包装纸、填箱料”直想跑到书里“向被包在里头的约翰·亨利告状,‘主教阁下,斯文如此扫地,君岂信乎哉?’”还有,她看到标致的书,竟感叹“打出生起我从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书。拥有这样的书,竟让我油然而生莫名的罪恶感。它那光可鉴人的皮装封面,古雅的烫金书名,秀丽的印刷铅字,它实在应该置身于英国乡间的一幢木造宅邸;由一位优雅的老绅士坐在炉火前的皮制摇椅里,慢条斯理地轻轻展读……而不该委身在一间寒酸破公寓里,让我坐在蹩脚旧沙发上翻阅。”
还有一次(1951年),她一切都筹划好了去看他们,突发的“牙齿”事件让她再次失去游资,百般懊恼的事情在她信里只有幽默:“我不得不陪着我的牙,而我的牙医带着娇妻度蜜月去了,他的全部费用都是我出的.......”,她还调侃“伊丽莎白只能在她缺席的情况下加冕了”,而此后的几年,她得留在纽约“看着她的牙齿一颗颗地加冕了”。开始极力伪装成“英国式骄矜”的弗兰克,有着同样的幽默,弗兰克回信说,他们在享用海莲的食物时,只能“全体同仁举杯恭祝海莲和女王陛下都凤体康泰”了。
那一次他们险些见了面,实际见面这事双方筹划了很久,一度成为双方通信的主题,弗兰克甚至说:“橡原巷37号永远会有一张床等待着你,你爱呆多久就呆多久”。海莲太穷了,于是整整20年,他们缘悭一面。直到1969年的某一天,一封绝望的信件,宣告了这个“一生之愿”永无可能再实现:弗兰克因病去世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遥想当时,一切缘分,皆起于书。未嫁的那个痴狂,已婚的那个稳重。那痴狂多半为书?那稳重多半为卿?她是自由之人自由之身,为书的痴狂在信里,从来都是无拘无束地发个痛快。她曾把他称作“唯一了解我的人”,她对他信任如斯,只指定作者和书名,书的版本这样的大事都完全交由他决定。他却是早已为人夫、为人父的君子,通信三年,他仍礼仪周全,固执地称她作“汉芙小姐”。但他去后,他的妻子揭露他们有“如此相通的幽默感”,他“曾那么喜爱读她的来信”,他还“博学”而“饱富学识”。那么那十几年来,他的博学和幽默,一定是费尽心思才掩藏起来的吧?这情感,天涯相系,隐而未发,必令他们都,满心欢喜吧?也只是欢喜而已,别人任何和爱有关的语言,都从未曾见他们,轻轻起于唇端。
这本小书,完全无关乎颜如玉,更无关乎黄金屋,我们只是在这个爱书成痴的女子身上,看见自己为书或静、或思、或狂的影子。我们也如这个女子一样明白,书是我们朝夕相处的灵魂伙伴,我们藉由它联通万古岁月,联通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