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的爱情💑(李淑芳)

爹娘的爱情💑(李淑芳)

2017-01-13    17'33''

主播: 小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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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2017年1月11日(农历腊月十四),是母亲的祭日。谨以此文祭奠我已去世11年的母亲,痛心牵挂着至今一个人在老屋生活着的老父亲。 娘走了。 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娘费力地交代道:“俺-走-了。-啥-都-不管-啦”。 娘耗尽生命的最后一丝体能就走了。 娘走的时侯,屋外正下着雪。雪花从云缝深处下落,等飘到半空中,好像又不愿落下,犹豫着,悠悠然,又有点无可奈何落到实处。雪花飘落的情景,多像娘飘落的心境。生活如果让娘所累,那娘的心已慢慢化成雪,融入到大地里再无踪影。我想,娘这一走便再了无牵挂。 娘走的时候,爹站在雪地里杵成树桩的样子。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片连着一片,一片压着一片,爹顺着雪花的飘落影子搜寻着娘的样子,一脸茫然,手脚无措,任由雪花铺落,瞬间成了雪人也不顾。 我想,爹也应该卸下心头四十多年的压迫,从今往后改头换面真正当家做主人了。 “你是女皇,你是武则天,什么都是你说了算!”由于气愤,爹脸角抽搐,声音变吼,随着“呼啦”一声,还拨拉掉桌上的一堆碗筷。这时候,娘是不会服输的,于是爹和娘不可避免的一场由争吵到打架的上级版交战开始了。情急中破碎的碗片飞溅到娘的脚上,娘痛得抱着流血的脚趾,把爹骂得无话可说。爹也只是挥汗如雨地干着急,从他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一点悔意。那时年幼的我们姊妹仨,惶恐忐忑,辨不清事非,理不清头绪,只好悄悄地躲在窗帘后面,偷偷地抹眼泪。 打我记事起,爹与娘就在吵闹磕绊中度日月。生活中琐碎到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宏大至建房屋修饭厦,爹娘的步调都难一致,想法老是各异,行为总不会合拍,反正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都要以一场吵闹乃至打架解决问题。 当年爹娘的结合凭仗着媒人的全力撮合。爹姊妹六个,上有个哥多病夭折后,爹就在孩子中排行老大。失去第一个儿子的爷爷奶奶心痛难过,自打爹来到世间便倍加受到家人的弱爱。爹小时候读书极用功,生性又不省人情事故,再加有爷爷奶奶的宠护,便养成眼中无活,心中无事,一心只管读书这一门差事的习惯。爹师范毕业后,已二十四、五岁了,当时已算大龄青年。还未成家的他成为家里的头等大难事。奶奶忧心念叨着:“胎儿(爹的乳名儿)以后可咋过活哩?边掂着小脚四处求人说好话给儿说媒。家境贫寒的娘便成了我们李家的女人。婚后,爹劣性渐露,娘忍无可忍,婚姻的大厦几欲摇晃近乎颠覆。生下儿女后,娘母性大发,咬着牙发誓再苦再累也不给儿女们留下缺爹短娘的遗憾,从此娘便断了一切念想,四十多年来把自己瘦弱的身子铺覆在李家,直到有一天再也爬不起来。 娘干净利落又生性灵巧。泥坯墙的土屋里,几件简陋的家什被娘反复擦拭的泛光锃亮,土地面的墙墙角角娘会用小铲子修整的平整光洁。在那个缺吃少穿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娘起早贪黑,煤油灯下吱吱的纺花织布,穿针引线,但给我们姊妹仨做的衣服也往往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过小三穿,只是那些被磨损的边边角角和窟窿眼,在娘细密的针线中缝成了精美的图案。实在不能缝补的衣物,娘一一挑选出来,再按颜色、花样归类,分别裁剪成小花、小鹿形状,堆积起来缝成门帘煞是好看。爹性情平淡邋遢,鞋帮底下走路捎带着泥巴小草枝叶,时常光顾娘精心清扫的地面留下斑斑驳驳;爹洗过手不习惯用毛巾擦拭,湿湿的手指直接在娘洁净的门帘上留下道道痕迹。每每这时娘痛心疾首,反复较正,爹依然我行我素,重复照旧。娘在痛斥中带着几份无可奈何,冷眼以对或咬牙切齿还有长期隐埋在心里的咒恨伴着时光岁月。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农村,繁重的体力劳动依然占据了农人的大部分时间和体力。年幼的我们姊妹仨常常被娘反锁在柴木栏院内。每近落日归山,三个嗷嗷待哺的小鸟,饥渴交加,三花着脸,依大小个儿一字排开,眼巴巴地干瞅着,急切切地盼望着娘的归来。随着开门声一响,娘摞下农具,拾起碗筷、锅里添水灶膛里加柴,不仅便香气溢起。离家二十里外教书的爹偶然回家来,依旧做着甩手掌柜的,照爹的腔调说,我在学校忙,回家来就是休息!直到饭菜上桌,吃喝先紧着大家,娘才蹲下身子,坐在墙角跟里,望着那棵枯萎的大树出神,常常一坐就是把个小时。土地联产承包到户后,娘一个人伺弄十来亩地。运、耕、耙、耢、耩等粗重含带有庄稼把式的活计也难为了聪明灵巧的娘。每每看见有小动物孤苦伶仃穿行,娘都会暗自落泪。多少无奈藏在娘的心中,与汗水和着泪水化为一片,融在一起,艰难地开启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 下雪了。娘的语气里含有喜悦的味道。从娘的表情里联想到今年的春耕一定会很顺利。一场雪,总会带来喜人的底墒。 春耕抢墒,秋耕抢时。爹终于下地干活了。爹拽着缰绳,挥打着鞭子,口口声声喊着:“这边、这边;那边、那边┄┄”。驴却不听使唤,自顾悠然地发起飙来。顿时呼喊声、扑塔塔声,一场人与驴的冲击较量惹来了周围地里干农家活的人们。这时心急火燎的娘红着脸边应承着围上来的观众,边低声嘀咕着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驾是走、迂为停,你这些鸟语牲口能听得懂啊!—你—你以为你这是教学生啊!爹这时全无了当先生的尊严和气质,羞愧带愤懑扔下手中的工具码脚走了个了无踪影。 生活还得继续,日子还要打发。心强的娘不想让别人看笑话,铆足了劲,发狠地学起农活来。有次我到地里送饭,看见娘站在中间两条宽木板上,两根横木下面装有明亮亮的铁牙齿,娘左手擎鞭右手扯拉着引绳,驴在前面拉着,娘的身子如滑雪板一样左摇右晃。直看得我心惊胆颤,只怕娘会出意外。随着一声声“吆喝”,驴一止一动时,娘稳稳妥妥地来去自如。望着娘身后平整、均匀无坷垃的耙耢地,连村里的庄稼把式都交口夸赞。 一个家庭的长期维系,夫妻俩总有一方着重的。也有人说,一赖配一好,白头活到老。这是我结婚生子多年后感悟到的。生活就像弹钢琴,娘的强势,更造就了爹的弱性。长此以往在这种生活模式下,娘承担起维系这个家庭的众多苦难。我们李家从一孔破窑洞起家到三间泥坯房,后来又盖起了全村屈指可数的五间青砖大瓦房,娘把受的苦、遭的罪全都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天麻乎亮,她就赶紧起床,为全家烧火做饭,开始了艰难的又一天。下地干活、养鸡喂牛,照顾着全家人的吃喝,没有人再听到过娘有一句抱怨、有一句牢骚。她每天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爹倒是不抽烟,不喝酒,每日挣得工资如数交到娘的手里,由娘把那点有数的钱,掰成元、角、分若干份一一打点到家常日用上,爹需要时再从娘手里一一申请领回来。多年来,五邻六舍茶余饭后谈起我家的日子时总会说,老李的家光景多亏了这个女人呦! 如今娘不在了,爹再无人管束了。 按照娘的旨意,娘安葬我家的桃树林里。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似娘对爹不放心的交代,又像娘对我们深情的耳语。爹一下班回来便着急忙慌地赶到园子里修枝捡叶,拉粪锄地。爹搭了个草棚守在园子里,经常忘我呓语,和风对话,与树交流。花开花谢,桃绿桃红,他不曾离开过。等桃子熟了,爹小心地把一颗颗桃子从树上摘下来,一个个再装到筐子里沿街叫卖。他推着三轮车,挽着裤腿,边数着卖完桃子的钱,边喃喃自语道:“老婆子,给你上缴钱哩”。无人应答时,爹抬眼张望依然四下里找寻,一脸的落寂,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说:哎,一辈子这么爱操心,这,撂下这一摊子,咋能说不管就不管了┈┈ 娘坟头的小草绿了枯了,花开了败了。爹退休后,有了不错的退休金。儿女们长大后也一个个离开爹飞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里去了。昔日热热闹闹的老屋里,就只剩下老爹一个人了。十多年来,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如今76岁的爹依然固执地独守着那座老院,一个人硬是学会了烧水做饭、缝补衣物。 偌大的老院,空旷的老屋,风蚀雨浸,时常传来爹悠远、孤独的二胡声声。儿女们多次劝爹搬到城里和儿孙们一起住。爹老是重复着,我哪儿哪儿也不去,俺就守着这老屋,这屋里头的一桌、一椅、一碗、一筷,都有你娘的味道。 爹娘没有过花前月下,没有过卿卿我我,他们的爱情沉淀在生活的琐碎里,风化在苦难的日子里,搅拌在锅碗瓢盆里,也碾碎在爹娘生命的长河里。 下雪了。雪花飘洒在半空中一会儿,又慢悠悠地落到实处。心里一个念头也浮起来了。开始模模糊糊,慢慢地明晰起来,揣着这样的念想,爹心里有些悲壮,悲壮中掺合着点儿伤心。―――这是爹娘这辈人的爱情。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感谢收听,期待你对本期节目的评论留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