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幸结识了山西家福乐电器有限公司的武红旗先生。武先生六零年生人,身高不足1.5米,胸口和背部明显畸形,一看就知道他一定遭遇过超出常人的经历。但武先生神情谦和、目光温暖,和人相处一点疏离感都没有。他口述自己早年的艰难经历时候,有一种和解超脱后的达观与温暖,只是提起父母为自己所遭受的辛酸时,仍不时哽咽……

不一样的童年
我是六岁得的病。六岁以前我和别的孩子一样,健健康康。那个时候我的小妹妹还没有出生,家里有四个小孩,生活比较困难,又刚碰上文化大革命,大人们就是每天不停的开会,小孩子根本没人管,所以我的情况,父母也没有注意到。
是幼儿园的老师给我妈妈捎了一张纸条,说这个孩子老在那里打蔫,让她带我去医院看看。一开始检查,医院说没有病。后来开始肚子疼,老是疼,但是到医院检查又说没有病。折腾了一年多,后来就把我扒的光光的,彻底检查了一次。然后就发现我的脊柱已经突出了,背上有花生米那么大的疙瘩,是骨结核病。其实在三四十年代的时候,抗生素、链霉素就已经发明出来了,这个结核病是完全可以控制的。但那个时候老干部们都在扫茅房,也买不上药。当时拍一张X光片都是非常不容易的,做手术更是得排着很久的队。我是六岁确诊的这个病,我做手术的时候已经八岁了,光排队就排了两年。
确诊以后,大夫就讲,我未来就是一个驼背如何如何。所以我六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是一个残疾人了。不过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恐惧感,因为还小,意识不到这意味着什么。大夫为了让我脊柱骨不要变型太严重,就给我打一个石膏床,把我固定在石膏床上。但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每天固定在床上不能动,那种煎熬,我至今想起来都历历在目,甚至现在都经常在梦里都梦到。
记得有一次,大杂院里的小朋友们放学以后在那里捉迷藏。我在床上躺着,心里就难受。然后我就从床上跑下来去找他们玩。隔壁一位老太太看到我,吓了一跳。因为我当时光着屁股,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而且已经在床上已经躺了半年了,肤白如纸,骨瘦如柴,走路也走不稳。那老太太就喊,这家伙,这是个什么动物啊?吓得赶紧跑。然后那些小孩子们看到我,也都跑了。
见我实在是不能老这样躺在床上,大人就给我做了一个钢板背心,这样才总算把我从床上解放出来了,也可以去上学了。不过那个穿着也是难受的,皮肉磨的都是血。为什么非要穿个钢板背心呢?因为我的脊椎骨病变弯曲,然后胸前的肋骨就受到挤压,也就鼓出来了。背部是疾病造成的,而胸前肋骨是生理压迫,所以会神经疼,疼得要命,那家伙。所以我这一辈子,前三十年,就是不断地和病痛战争,这也给了我无限的成长。
当时小朋友在上课的时候,他们就用笔捅我一下,然后我就回头去看一下,逗着玩嘛!但是小孩捅起来没有轻重的,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欺负我,是很屈辱和愤怒的。记得有一次,有个人推了我一把,我就倒在那里,爬都爬不起来,回家后,发现钢板卡住的地方血淋淋的。现在想起来,他们只是好奇,也能接受,但当时那个仇恨啊,对立啊,深深地就刻在了我的心里,埋下了阴影。所以我在学校几乎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来帮你,也没有任何人来怜悯你,就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只有班主任和老师们有时会替我讲几句话,所以对他们真的是心存感激。
不过小学我也基本上没有怎么上,第一个学期我一共就上了半个月的学。但是寒假考试的时候,我考了80多分,还得了一张奖状。我把那张奖状挂在墙上,一直很开心、很开心。
总结起来,我的童年,实际上就是我的爸妈不停陪着我在去医院的路上度过的。
人生的最大考验
中学我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挫折。因为我一直很好强,成绩也很好,我当时在快班,每次考试还总能进到前三名。但因为当时残疾人是不允许上大学的,我即使考过了,也不能去读大学,体检就过不了嘛!而当时高考是有指标的,我这个不能读大学的人要是去参加考试,就相当于浪费了学校的一个指标。所以临到高考那会儿,老师、校长都把我叫到办公室里面,劝我不要浪费这个指标,把这个指标让出来留给别人。实际上,我也同意了,决定不参加高考。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四点多钟,别人都在高考备战,我提前走了。在学校前面的那条路上,路面平平的,我咔的一下,就摔在那里了。摔在那里就起不来了,怎么爬也爬不起来,感觉到下身都不是自己的,没法动,快把我吓死了。
在那里趴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有人出来了,然后大家就用自行车把我推回我家去了。然后我妈送我去医院检查,大夫就说是脊柱弯的太厉害,压迫了神经,神经传导受阻,下肢就瘫痪掉了。
当时的医疗条件是没有办法的,当时山西最好的骨科医院的骨科专家都束手无策,建议我去北京试试。那个时候去北京看病,需要两千块钱,那是天文数字啊,相当于现在的两百万了,根本就拿不出来。而且我从小都一直都在耗家里的钱,实际上也花光了我们家所有的积蓄。记得当时我们家每个月初都要借钱,月末我爸开了工资,就再去还上。
当时我是整个胸椎十二以下的部分,都失去了知觉,麻木掉了,即使我现在摸起来,也像是穿了一条裤子一样,和上肢还是有区别的,而且当时就大小便完全失禁。我想我活的也没有意义了。我已经瘫痪掉了。我能给家里带来什么呢?所以我也就不想活了。
也可能是老天爷觉得我命不该死,赶在自杀的时候,我妈妈碰巧回来了,她就把我抱了起来。后来,她就一直看着我。她对我讲,有她在就不准我死,在她死以前,她会给我吃点耗子药,让我先走,然后她才能走得安心。那时我在想,我要死了我妈妈怎么办?她可能要难受一辈子了。那就算了,不死了吧!
但是虽然是不死了,可活你也活不了啊!后来就找人给我算命,问这孩子还有没有的救。算命的瞎子说,暂时还死不了,在西南方向,应该有大夫可以救他。然后我们家就发动所有的亲戚朋友,打听西南方向的医生。后来寻到一个中医,给我开了些中药,就把我的瘫痪给治好了。
艰辛的谋生之路
到了79年前后,我慢慢可以扶着墙走路了。当时我就发誓,我一定要自立。我不能拖累我妈妈,我要养她。
那年刚过完年,天气稍微暖和一点的时候,我妈给我找了第一份工作,去废品收购站帮人收款。除了收款,我还得给人整理报纸,把收来的废报纸一份一份的叠好,但是叠好了我又搬不动。所以只干了一天,就给人撵回来了。完了就到饭店,去给人家炸麻圆,我没有那油锅高,够不着,也是干了几天,就回去了。
我拿的第一份工资,是在太原市解放大道百货大楼的门口看自行车,每天看八个小时,一天给一块钱。当时我妈妈在百货大楼里面当售货员,她就每天上班就把我驼过去,下班就把我接回来。我不能干坐着,要给人的车子挂牌子,一个牌牌收人家五分钱。然后我得整理自行车,理顺了可以多放几辆。我当时搬不动那自行车啊,我一搬,那一排,哗,全倒了,扶都扶不起来。看了十二天自行车,那老太太找我妈妈说,你把孩子领回去吧,他干不了这个!他还太小,真的还不到出来的时候。她给了我十二块钱,就让我妈妈就把我给领回去了。所以我的第一笔工资就是那十二块钱。我妈帮我存到银行里,说将来给我养老,就不用她养了。
记得80年的时候,我父亲的单位搞了招工考试,录取三十个人,前十名是国有指标。我当时考进了前十名,但最后只给了我一个大集体指标,安排不了工作,因为没地方要我。当时逢年过节,我爸让我妈妈拿着酒烟点心去求人。求人,那难啊!我爸不好意思去,就让我妈去,他就蹲在路口不停地抽烟。我清楚的记着,我小时候,我爸每一次带我看病和洗澡,回来后他就蹲在那里一晚上不睡觉,抽烟,烟头抽一堆。他愁啊!
所以,我有个理念,我一定要让我爸妈放心,我要养育他们。基于这样的一个理念,我又一直闹着要出去挣钱。到了80年4月18号,我第二次出去工作。这次没有找别人,而是自己卖冰棍。那时候一般都是劳改释放犯、地主富农、反革命子女,找不到工作,才去干个体户。我妈给我领了个营业执照,在解放路副食大楼门口卖冰棍,副食大楼后面就是做冰棍的。那会儿没有冰箱,是用的木头箱子,两层,中间放着锯末,弄个棉被子盖上。卖冰棍是,天气不热的时候,冰棍卖不出去,天气热的时候冰棍又做不出来,取不上。我记得有一次,我一个人抱着两盒一百根冰棍,扛不动,走着走着,脚底下一绊,冰棍撒一地。也没人帮我,我自己把冰棍捡起来,看着就都化了,不能卖了。我就坐在那里,眼泪唰的就出来了。卖一根冰棍挣多少钱呢?六厘钱。我卖了四年冰棍。
我当时想着不能卖一辈子冰棍吧,是中医把我治好的,那么我也想学中医,不仅能养活自己,我还可以给大家看病,照顾大家。所以我白天就卖冰棍,晚上我就去学中医夜大。早上八点钟出去,排队取一趟冰棍,九点开始卖到中午十二点。我爸爸下了班,就带我去吃一碗面。完了他帮我看摊,我就在副食大楼底下,铺个纸片子,躺着睡一个小时。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养成了我午休的习惯,不然下午什么也干不了。然后我爸爸两点钟上班,他一点半要走,我就起来看摊。等我爸六点钟下了班,他就再过来帮我看着,我再去吃一口饭。七点钟我去上夜校,晚上九点上完课以后,我再回去在那里卖冰棍。那时电影院最后一场是十点半散场。看完电影的人散完走完了以后,差不多十一点,我收摊回家。当时年轻,犯困啊!有一次我去取冰棍,点着点着就躺在那里睡着了。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四年。很多人不理解,一个人卖冰棍的坐在那里读《黄帝内经》,闹不清他想干嘛。《史记》里面的《陈涉世家》面有一句名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那时候我就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激励我很久。
最让我刺激的是什么呢?我们高中有个老师很爱吃副食大楼的冰砖,他经常下了班就到那里去排队买冰砖。每次我看到他走过来,我就在那个木头箱子后面躲起来。为什么呢,丢人啊!因为我们班是尖子班,一共是54个学生,只有五个人什么也没考上,有的是家庭成分不好,有的是成绩确实不好,但只有五个人什么都没考上,我是其中的一个。
大概过了有二十多年以后,有次我们班同学聚会,我们那位老师说找武红旗找武红旗,他现在做的很好,你们一定要见见他。于是就打电话把我约出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