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城兄弟（李焱）——1

《唐城兄弟》连载-1           春节过后一个阴霾的黄昏，一辆白色宝马停在唐城一栋老式居民楼下，车上下来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人。楼门口掌着一盏200瓦大灯泡，一台老式录音机放着低回的哀乐。正和几个小青年用铁管搭灵棚的唐铁林，瞥见这位身着灰色休闲装的不速之客，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来了?            来人是他的初中同学，丰本集团董事长龚鹏飞。龚鹏飞瞧见铁林，三步并作两步地过来，右手食指点着他鼻子：这么大事你小子咋不告诉我一声，就算咱们合作不成还是不是老同学?再者说，老爷子待我不薄，我爸没了后他帮过我们孤儿寡母多少忙，于情于理我也要来送老人家一程！       唐铁林手里拿个钳子，一时接不上个话茬。龚鹏飞身上古龙香水味儿，刺激的他鼻子痒痒的，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王大爷发病急，我和铁森都没在身边，也是刚听到信儿赶过来。                唉，只要是人呐都有这么一天。龚鹏飞径自感慨着。老爷子年轻时身体多硬朗。你忘了，咱们三个小伙子愣没搬倒他——春燕呢?他眼睛四周踅摸着。铁林说陪我大嫂呢。外头冷，你穿这点儿别冻感冒了，快上楼吧。              “铁林，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一样。可人死不能复生，咱们生活还是要继续不是，混出个人样儿来才是对老爷子最好的报答。今个这样儿，看出个车拿个钱找个人帮个忙的尽管跟我说，咱们一定把事儿办得风风光光的。再有呢，你腾出空儿来再考虑一下咱们合作的事，过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现在没这心情!唐铁林一摆手。心意我领了，你要非逼我再表个态，还是那句话，车，我是造也得造，不造也得造，谁反对也没用。至于发财梦就不做了。      你，啧……龚鹏飞咂着嘴摇着脑袋。你咋还一根筋?说实话，上次我出事，春燕跑前跑后帮了不少忙，很让我感激。再说咱们同学一场，我是真心想帮你。这样吧，再给你一礼拜时间，你们两口子商量一下。      “谢谢，我一天也不需要。就这么着了，这事儿我自己能拍板。”            两人话不投机，都闭了嘴，站在楼洞里看着几个人在寒风里忙活。门洞旁贴着“殃榜”,上书“故慈父王府君凤桐(讳)得年七十三之丧榜”和生卒年月日时。一串“挑连纸”在寒风中哗啦啦响着。这时，“大操儿”过来冲唐铁林说：老二，这没你事儿了，你上楼看大嫂她们有没有事儿。      铁林看着龚鹏飞，龚鹏飞一努嘴，走吧。两人摸黑上楼，不时碰到楼道里放着的旧车子和没用的家什。龚鹏飞说老爷子也是，当了这么多年劳模，从来不肯张嘴，还憋屈在这老小区。你大哥这劳模当的也是委屈，咋不换个大平米?黑暗里唐铁林没吱声，他打心里不待见这个老同学。两人打小就是玩伴儿，学习上的竞争对手。表面嘻嘻哈哈，一个碗里抢食吃，暗下里较劲。铁林内向，有话宁肯烂在肚里，也不张扬。龚鹏飞咋呼，爱急，当年发现铁林也喜欢上“班花”赵春燕后，龚鹏飞差点跟他玩命。      屋里乱糟糟的，白色地砖上印满鞋印。大嫂王淑红眼泡红肿，戴着孝帽子盘坐在床上，摊开一捆白布用剪子裁着孝带。旁边站着妯娌赵春燕，帮她把孝带叠成整齐的方块。四十出头的赵春燕保养得相当不错，留着齐耳短发，除眼角有些细碎皱纹外，几乎看不出岁月侵蚀的痕迹看到龚鹏飞，她点点头，继续低头叠着孝带。唐铁林说大嫂，这是龚鹏飞，我中学同学。王淑红点了下头，有点茫然。龚鹏飞上前，大嫂，你忘了，我是小胖儿啊——过去常来你家玩，你老爱捏我腮帮的那个小胖儿?王淑红想了起来，哎呀了一声：小胖啊，你咋来了?龚鹏飞握着她的手，大嫂，这么多年失去联系，我们同学聚会，才知道你们一家消息。本想春节来家看看王大爷，公司一有事耽误了，没想到……           龚鹏飞攥住王淑红手不撒，又说了一番感人肺腑勾起往事的话，本来就泪窝浅的王淑红，泪珠又扑簌簌掉下来。      “我爸他心脏一直不好。打去年底就忙着写回忆录，也许是累的。他老说，地震那会儿的中年人这阵儿都七老八十了，岁数小的不了解这段历史，了解这段历史的精力又不济。他不写点东西，有些当年发生的事恐怕就没人知道了。我说，心脏不好你老就悠着点吧，劝他半天也听不进去。上午总工会领导来家看他，他话特别多，手有些抖——每年领导来他都激动。人走没半个时辰，就犯了病……”            赵春燕忙把面巾纸递过去让大嫂擦泪。龚鹏飞眼圈一红，背过脸去。这么多年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他历练得喜怒不形于色，可这会儿还是动了真感情。为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坐在一旁用毛笔记着“奠仪”账的刘大爷。刘大爷也是震前老街坊，手沾着吐沫数完厚厚一沓钱，在毛头纸装订的大账本上记下龚鹏飞名字和钱数。他感慨道：凤桐老伙计，你人缘好啊，走了还有这么多人来看你。哎，过去老话说，将军马死了有人抬，将军死了没人埋。你可不是这样啊。看来，人活着还是要积德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