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时间如常,变更着季节与人世,淡定如流年偷换,总在明月窥人,暗香浮动的夜晚。
当我们睡着,当凡尘的身体,在夜色的掩盖下,隐没了形迹,当呼吸和脉搏,随子夜的秒针,指向平缓的节律,生命在宇宙中得到回归。
那一处无知无觉,无妄想,亦无恐怖的世界,如此到来,在有梦的时候,在无梦的时候,永恒的,散碎无依的混沌。
那是真切的生命吗。睡梦与死亡。它们如此相似。于是,身体是一种累赘。在长久的时空里,没有什么比身体的存在更显虚假脆弱。
庄子说,人之生,气之聚也。这赖以存放灵魂的容器,原不过如云,如雾。我们的来处,同盛夏中的一场滂沱,本无差异。身体,在精气聚集的几十年时间中,收容了我们的灵魂,让它得以安身,有所知觉和思想。而睡梦与死亡,是我们的灵魂回归万象自然的时刻。
我想,每一次睡眠,同死亡本无差别,是一次重生和穿越。只是,睡眠的那一端是新的日月,死亡的那一端,却无从知晓。或许,是彼岸花树,枝繁叶茂。或许,是雷电交加,暗无天日。那都是活人的想象。
唯一可信的可能是,我们将回去夜夜相伴的那个无知无觉,无妄想,亦无恐怖的世界。在我们存在于这世上之前,在我们离开这里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与痛苦或幸福毫无关联。
于是,在星光很好的晚上,我们的生命也如一颗小小的星了,在宇宙的茫然若失中,发着光热,度过着无来由的时间。
呼吸是一种幻觉,视线是一种幻觉。我们是从哪里,被什么声音唤醒了,就无端端躺在了温柔的襁褓。我们是被谁召唤着,在母亲的身体中,萌发了生的可能,如一粒种子悄悄发芽。母亲造就了你的身体,你盛放灵魂的容器。而灵魂,又从何而来呢。一切的无解答,在我们意识到存在的时刻开始,便成为永久的叩问。人是这样不容置疑地降生了,有了呼吸,和视线,懂得了欢乐和悲伤,微笑和哭泣。然后,痛苦与幸福同我们产生了关系,将我们折磨或滋润。
可以触摸到的就是真实吗。阳光无法触摸,而它的热,它的光,成全了生命的所有可能。如果没有光,我们从来不会去思想,不会从一个简单的细胞分裂成现在的身体。那么,睡梦与死亡也不复存在。世界是没有过的,宇宙是没有过的。即使时空依旧存在,但因为不曾有人的意识,而无所谓存在。原来,存在的,从来都是偶然。这人间是一种偶然,我们每个人是一种偶然,所有的命运,也无非一种偶然。这偶然,让一切的发生有了宿命的意味,你不得不承受,这样的,那样的,美好的,灾难的,种种偶然。生命也是因为有所承受,而获得了重量和意义。即使命运带给我们的是不幸不公,也不能够成为你怨恨它的理由。存在的偶然性,注定了我们不能够奢求只去获得满意的答案。
我知道,人生中总有一些路途,是要在黑暗中蛰伏与穿行。这些过程,是我无可回避的残忍。那些如夜晚,不见五指的时间,总如汪洋之上的暴风,没有一盏灯塔能够真正指引向安全,风浪怒涛,要航行中的船员独自面对艰险。在睡眠里,在生死的思索里,生命是手心轻握的热气。这温度,在一个个夜晚与天地对话。在沉沉的睡梦中,我望见血液,从心脏流出,如洪流迸涌,向肢体的各处,那景象,好像岁月与时间的流转,平和安详,不露声色。我以为,我们的身体,毛发是森林,血液是河流,呼吸是风雨。
宇宙承载了天地,天地承载了万象,万象承载了容器,容器承载了灵魂。我们无端端地来,终于也将无端端地离去。一切的悲伤和幸福,在这里生长。那些不舍,那些奢望,那些恐怖,只因知觉,只因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