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君欢_《空蝉雪》下
注:由于配文字数限制,上半部配文最后的文字之后省略了929个字,也就是上半部配文最后还有字幕,只是被限制了,之后的声音没有配文,只要听完上半部,就与这下半部的配文接上了)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不平静的人当然是穆商。
一个清心寡欲的神仙,活了几千年,居然在为过去自己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一个女人而煎熬。因为那个女人,自己被冠上大情圣的帽子,为之忧郁羞耻了多少年,现在却推翻一切。实在可笑可悲。
这颗心,躁动不安,好像人心。他真正为人的时候都没有如此。
想至痛苦万状,忘尘来了。穆商神色扭曲,忘尘极力淡定,还是没有跨进门槛。
“小葫芦,你说,白芷喜欢我吗?”
“看不出来。”忘尘委婉道。
“那我喜欢白芷吗?”
“你不喜欢吗?”忘尘反问。
“我为她得了相思病。”
“不见得是相思病,也可能是没吃饭,饿得没力气。”
“……”穆商很悲哀的,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忘尘叹口气道:“既然你没把这事全然放下,我就告诉你吧。我与白芷并无私情,不过我也许是罪魁祸首。白芷杀了你后,她确实找我私奔来着,我那时才知道她对我的感情,更万万想不到你死了。其实那时我就有几世的记忆,并且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仙,因此对男女之情向来淡泊,只觉得愧对于你,便投案自首了。”
“投案自首?你?”
“嗯。我就被杖杀了。到了地府后才了解到你的情况,原来你与白芷本该有一段美满姻缘,只是我与你命格相冲,就把你克死了。”
穆商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
“为此我甘受惩戒,要晚几世才能成仙。也就是今生了。恐怕这也是天意,让你到这里。”
这个时刻,穆商忽然想起顾兰台。天意,还他一个真相,遇见一个对的人。
原来他对白芷的喜欢,占有,落寞,都是自以为是。对顾兰台的自以为不是,又恰恰是。
只是时间无多。
翌日顾兰台主动找倒穆商,一脸天真道:“师父当然有资格当我师父,你是神仙呢。”
穆商微笑:“如果我不是神仙,你还会认我当师父吗?”
“不愿意。”
“果然。”
“我会让你当我相公。”顾兰台胆大包天。
穆商一怔,竟说不出话来。
“哈哈,师父吓傻啦。”顾兰台故作豪放,“当然是假的。我才不喜欢你呢。”
穆商深沉地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你第一次见到我就揭穿了我身份,还小瞧我。因为你笨,那么简单的陷阱都能掉进去。因为你说你是梁山伯,简直傻透了。因为你没有再让我离开蜀山,导致我偷走了很多人的心。因为你捂着我的手,都不知道偶尔也让别人温暖你自己。”
穆商无言,心有戚戚。
少女红着眼角抬头看天,天上落下了鹅毛雪花,飘飘洒洒。
这个冬天,是穆商在凡间的最后一个冬天。
顾兰台很快如同平时一样快乐起来,咋咋呼呼张开双臂跑出去。
“师父,师父,下雪了!”
“嗯。”
“我们去玩雪吧。”
出门,登上初见的明心台,瞭望远山披白,雪色绵延。
台边有棵树,是菩提树,到了春天会开出鲜红欲滴的花。如今枝桠镀雪,分外苍劲。顾兰台无知无觉绕着高台走一圈,最后跳到那棵树下,捡起一枚薄脆半透明的东西。
“师父,这里有一只空蝉,给你。”
穆商伸手接过蝉蜕变留下的壳子,凝视不语。发呆间,头上已挨了一记雪球,雪沫哗啦散进脖颈,激得一个冷颤。
顾兰台笑声放肆,手上又揉了一团雪球砸过来。穆商手臂一挡,无奈笑道:“别闹。”
少女吐了吐舌头,跑到雪厚的地方挖雪揉团。
穆商跟着顾兰台越走越远,雪地上留下的两双蜿蜒脚印很快被雪覆盖,仿若雁过无痕。
“师父,你怎么走得那么慢?”顾兰台脸蛋通红抱手哈着热气,头上一层雪白。
“因为时间太快。”
“你是神仙,时间多的是,还嫌快?”
穆商目光深沉,轻轻道:“你是人。”
雪,覆灭天地。压断梅枝,鸟雀惊飞。
春天,穆商向天庭报备候选者。五百多名弟子,只有十四人入选仙籍,届时还要多番考察。忘尘座下有五人入选,大弟子二弟子三弟子十七弟子,以及二十二弟子,也就是那个寻死觅活的少年。
其余渡虚座下两人,其他道长座下六人。没有顾兰台。
穆商在这件事上秉持着公正无私的做法,挑选的俱是天资灵秀,未来造化不可估量之人。况且从识破她身份伊始,便是没可能的。因为她是女子。
女子,只能通过天定的机缘,或几生几世修得的福德,以及大悲大美的善行得到成仙的机会。
顾兰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蜀山。
这边少年哭得稀里哗啦,说不要成仙,要去找顾兰台。
穆商仿佛看见多年前的自己,微微悲戚地笑了。
他们自此,仙凡永隔。
回天庭与仙友再会,纷纷以美酒珍馐接风洗尘,道是人间处处拘谨,回来当纵情纵意一把。穆商没有拒绝,喝了很多酒。
其他人也喝多,话匣子打开便止不住。问穆商此去凡间感觉如何,又跳到前尘往事,继续笑他是大情圣。
穆商醉眼朦胧,淡然一笑:“我怎么是大情圣了?”
“你忘不了那个谁。”
“你怎么知道我忘不了?”
“每次说的时候你都急……哎?这次怎么不急了?”
穆商摇头苦笑:“我不是急,是无可奈何。就像我屁股上有块桃子形胎记,别人一叫我乳名小桃子,我就不知该怎么办。”
“嗯……嗯?!”
就这样,众仙友在穆商醉后又抓到了他另一条小辫子,从此不再叫他大情圣,叫小桃子。穆商的羞耻之路,还很长。
穆商醒后自叹,顾兰台说的不错,自己果然又笨又傻。想到顾兰台,不禁怅然若失。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不知不觉人间四十个春秋落花流水般倏忽而过。
这天,穆商应邀与仙友一同去人间踏春。
人间春意盎然,山花烂漫,仿若多年不曾变更。不时有娇俏少女折柳编花圈,光明正大送给河边与友人吟诗作对的男子,或有孑然独行的少年含蓄而热切望着对岸与丫鬟说笑的大家闺秀。
春天,真是充满希望与天真的季节。
同行的仙友感叹道:“人间果然是个多情处,我都想恋爱了。”
仙子们趁机打趣一番。
至山顶,略觉口渴,四处眺望时见一道观。众仙称好,一起过去。
道观名曰清心观,倒是个雅名。开门的是个十几岁的小道姑,见外面站着几位仙风道骨的男子与艳美不俗的女子,不禁红了脸,紧张道:“请稍等,我去问问师父。”
不多时,小道姑回来,请他们进去,给每人斟一杯粗茶。
仙子们觉得小道姑甚是可爱,问了些问题。
小道姑细声细气说:“我爹娘去世,是师父收养了我。师父在此清修已经三十多年,年岁渐高,疾病缠身。师姐她们还俗的还俗,另择高就的也没再回来……”
仙子们听了母性情怀大发,急忙问她师父是什么病,兴许能治。
“我也不知道。师父没看过大夫。这里香火不济,一年也没几个钱。”
仙子们辛酸得泪盈于睫,还未开口,只见穆商豁然站起,声音微颤:“带我去看看!”
清心观,一个普通却让他无比熟稔的名字。他当年化名清涧道人,而他与顾兰台初见,是在明心台。
就这样突然的,时逾四十年的再次相见,隔着一层透着药味的纱帐。
他听见她沙哑而倦怠的咳嗽声,依稀有他熟悉清脆如银铃的音色,然而更多的贫病交加的沧桑。他抿紧嘴唇,不忍出声。
“听小雯说您是路过……咳!路过的好心人,会看病……咳咳!恕贫道无法下床谢恩,能否给贫道把把脉?”
帐子下露出缝隙,探出一只不再属于少女的僵硬粗黄的手。他几近窒息,心中一阵一阵揪疼,捂住她的手。
手忽而狠狠抖动,里面哆哆嗦嗦呢喃不出半个音。
“兰台。”他深切呼唤。
手猛然用力缩回,他执拗握紧。
“不,不,你认错人了。咳咳咳!我不是兰台。”
“兰台。”
“我不是……不是。不要看我,求求你。”她悲泣道。
“好。我不看。”他颤声安慰。
“师父……”
“嗯。”
“师父。”
“嗯。”
半月后,顾兰台病逝。
大江东去,日落山河,亘古不变。亦如几百年,冬天依旧下雪。
雪绵延到一扇破落柴门前,洞开着,站着一位愁苦妇人与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
不远处,一名青袍道人正缓缓走来,目光深沉。
“道长,那幼子就拜托您了。”妇人道。
“嗯。”男子微微弯腰向孩子伸手,笑容清淡。
孩子迟疑片刻,将冰凉的小手放入他温厚干燥的掌心,眼神清澈。
一大一小在雪地里渐行渐远,孩子忽然撒开男子的手,跑到路边捡起一枚薄脆半透明的东西,递给他。
“师父,这里有一只空蝉,给你。”
男子怔怔接过,忽然蹲下紧紧抱住孩子,潸然泪下。
“师父,你怎么了?”
空蝉,代表着此身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