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羞怯地来到世间,像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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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谢幕轮到初夏登场时,它手里只带了很少的鲜花。但它手里有树叶和庄稼,树的果实和庄稼的种子是夏天的礼物,此谓生。生生不息是夏天之道。
初夏肌肤新鲜,像小孩胳膊腿儿上的肉,没一寸老皮。初夏带着新鲜的带白霜的高粱的秸秆,新鲜的融化才几个月的河流,新鲜的带锯齿的树叶走向盛夏。它喜欢虫鸣,蛐蛐儿试声胆怯,小鸟儿试声胆怯,青蛙还没开始鼓腹大叫。初夏喜欢看到和它一样年轻幼稚的生命体,它们一同扭捏地、热烈地、好奇地走向盛大的夏天。
人早已经历过夏天,但初夏第一次度夏。它不知道什么是夏天,这不是无知,是财富。就像白纸在白里藏的财富,清水在清里藏的财富,这是空与无的财富。人带着一肚子见识去了哪里?去见谁?这事不说人人都知道,人带着见识与皱纹以及僵硬的关节去见死神,不如无知好。如果一个人已经老了,仍然很无知,同时抱有好奇心与幼稚的举止,这个人该有多么幸福。只可惜人知道的太多,所知大多无用,不能帮他们好好生活。
初夏走进湿漉漉的雨林,有人问它天空为什么下雨,初夏又扭捏一下,它也是第一次见到雨。这些清凉的雨滴从天空降落,它是从喷壶还是筛子里降落到地面的?天上是不是也有一条河?初夏由于回答不出这些问题而脸红了,比苹果早红两个月。
初夏跑过山冈,撞碎了灌木的露水。它在草地上留下硕大的脚印,草叶被踩得歪斜。初夏的云像初夏一样幼稚,有事没事上天空飘几圈儿。其实,云飘一圈儿就可以了,但初夏的云鼓着白白的腮帮子在天空转个没完,还是年轻啊。你看冬天那些老云窝在山坳里不动弹,动也是为了晒一晒太阳。初夏的云朵比河水汹涌。大地上的草花要等到夏天才绽放。开在枝上的春花像高明人凭空绣上去的,尤其梅花,没有叶子的帮衬。而草花像雨水一样洒满大地,它们在绿草的胸襟上别上一朵又一朵花,就像小姑娘喜欢把花朵插在母亲的发簪上。
初夏坐在河流上,坐在长出嫩叶的树桩上。初夏目测大地与星空之间的距离。它寻找春天剩下的花瓣,把它们埋在土里或丢在河里漂走。初夏藏在花朵的叶子下面,等待蜜蜂来临。初夏把行囊塞了一遍又一遍,还有挺多草木塞不进去。要装下这么多东西,除非是一列火车。
鲍尔吉·原野《四季·夏天》
--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