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里想起一些远遥的人脸,内心便起了一股深秋的寒凉。许多长亭短亭之外的离别,一如生命之割裂,因而,我从没尝受过落花飞絮般诗意的轻愁。
……
一切别离仿佛都是那样:他分开人们各自的形骸,却无法切断生命与生命间的感染和交通,或可说:生命原是可融汇的透体,那么,离别便是一种完成……但感情总如娇花弱柳,吞生死别,恻恻生离为人性之常,也就想当然儿尔了。
浪迹前,家乡小镇如一座梦的花园。有一张如花的脸对我开放着。……十年后我睡在扬子江边,怅望一江满涨的秋水。那一刹,“眼如秋水”,不再是浮夸浪漫的形容。
有花如梦已够丰盈,再存好花谁落之想?未免太过分了。夜沉灯黯,禅意透胸,虚也南柯,实也南柯,但求己身亦能化入他人之梦,付人以一握丰盈,则如登七宝莲台矣。
每读杜甫《赠卫八处士》诗,一张张远遥的人脸便悬挂如星,青春与离乱相连,非动如参商何?那些滚在路上,守望在壕中的人脸,都在心窝堆积着,变成生命与情感的贮藏。
……
很多人脸是水中的萍,漂流四散,那般匆促而自然。至少在我的经历中,没见凄风苦雨,也从无折柳之依依。
……
后来,我方知那是天地低昂的永诀。只在一本碧血丹心的册子上见过他的名字。总角相交。留下的只是一张脸和一个名字。自那时,我才知伤心是什么样的颜色?
……
聚与散,全是缘法。一切随缘也罢。夜晚,独坐灯前,听风吟雨唱,以冥想会晤散迹天漄的一些故人,旧观自拾,真与幻有何不同?生命的实质,原就是记忆的醒唤,感觉的遨游。
还待怎样剖白呢?据传,某大学的校园里,杜鹃花会在夜晚说话,荒诞吗?我倒认为平常。一天到山里去,两山夹着一道干旱的溪河,一溪的漂石都化为人脸,像我喧呶着阔别的沧桑。石头都会说话,况乎明媚艳丽的杜鹃?尽管如此,我仍是尘缘未了,六根未净地凡夫,每年每年,让更多充溢着青春智慧的脸,流进心里来,尝受聚合的欢幸与离别的哀迟。……
明日复明日,总有一天,收入记忆的人脸,都将是故人。啊!故人故人,其来于风雨乎?实若缘悭难逢,也有新的解法——我将独进深山,坐在溪河边,呆呆的坐上一整天,看那些自会幻化成人脸的石头。
“当欢聚的时光归入记忆,
我会在灯前擦亮它,
描出你们各自的脸。
我会用心灵温抚你们,
祈盼你们升起如闪烁的星群,
使我仰望。”
故人故人,请容我以一笺寄远罢!最后我到认真想起,常常仰望,是可以兼治佝偻症的。这秘方灵验与否,端视你们是否升起如闪烁的星群了。在听不见更鼓谯楼的地方。如今,我不开花的青春已逝,我是如斯期待着仰视星空。
司马中原(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