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走过东上廊子,突然,从古人的诗集里掉下来一句燕泥!险些让我自惑这儿是不是王谢堂前?
这而不是王谢堂前,是女众的宿舍。
这儿也不是女众寝间,乃是燕子啊!燕子的南方。
我一下好奇如稚子,便回身从头把燕窝一个个地数:“一、二、三……”
……
罢了,我怎数得完这世世代代?
想问一问:燕子啊!是谁领你们来此改写那渡海的身世?又何以拣尽寒枝不肯栖,独独钟爱这寺院廊上,在此子子孙孙?
……
……唉!何等的错影不惊,物我两忘啊!
我便也趋前,为了这一桩感动,想伸出友爱的手,迎它们来啄我的掌肉,谁知,一扑翅,顿时它们化成两朵乌云散去!留下我小心翼翼的俗人,愣愣地不知所以!
我于是懂,燕子要住的地方,不是土壤丰厚、柳丝韧长的什么南方,南方只是人类的方向而已。燕子的家乡,应该是在那一块和平宁静、春阳处处的心灵净土上。那也是人渴望寻觅的国度,只是不如燕儿更勤居于此。
更多时候,我只是以遥遥的相对,来喜悦这一群燕雨落入绿茵上的那一霎烟轻,我不懂燕子的言语,也只是随处谛听而已,这样,就已经安心了。
燕尾如剪,剪出了西楼的清净岁月,也剪去了我心头的些许落泥尘意。
简媜《燕剪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