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啊,我们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
在您的忍耐和仁慈之下,我们究竟做了什么?我们无所事事,没有目标;因为空虚,我们互相勾心斗角;因为无聊,我们把对同类的践踏当作平生乐事。
我们还崇拜金钱,就像小孩崇拜自己屙出来的屎一样。
我们不珍惜生命但我们却贪生怕死。
我们以自私为核心,但我们经常向别人曲背弯腰、胁肩谄笑。
这些当然你都看到了。
极度的灵活,超自然的伸缩性,不可思议的变幻速度。是的,鼬鼠一般,短肢、细长柔韧的身子,光滑的皮毛滴水不沾,豹头,双眼凝注而有神采。
无处不可穿越,无处不可逃遁。
闪电的一击,比一切猛兽凶猛。
它象征着“短暂”的残酷力量,而这正是时间的另一属性。在这寒冷的、毫无商量余地的时光匕首面前,谁也没有能力躲闪。这位快捷的剑客,它的暗杀从来没有落空过。
恐惧就是这么来的,和生命一起来的。植根于生命的底核,随着大无畏的生命一起生长。当生命吸收营养的时候,它也吸收;当生命软弱老化的时候,它睁开了眼睛。恐惧是灵魂中基本的颜色,是使灵魂活动的力量,梦是它的镜子。
不知畏者不足畏。
时间的弥天洪水在通过每一个具体的生命时,是细腻,是一根伸缩变化的悠长的皮筋。小女孩就是在猴皮筋上找到了她的对应物,她们像一群小鸟,在时间的枝上跳来跳去。她们正处在可以把时间当作玩具的年龄。
“一五六,一五七,马莲开花二十一。”
这种音韵上口毫无内容的歌谣,仿佛不是唱给人听的,因为它什么意思也没表达;但是只有小女孩们爱唱,这些精灵仿佛是唱给人类以外的什么东西听的。
时间对小孩子来说,是那样像老人,慢吞吞的难熬;
时间对老人来说,是那样像顽童,转眼就不见了,怎么也抓不住;
时间对那些伟大的男人来说,是女人;可以占有,可以利用它无形的躯体延续自己短暂的生存,所有伟大的男人都曾使时间怀孕,从而在历史上复印出自己的影象;
时间对那些美丽的女人来说,是男人;它是那样言而无信、轻浮短暂,那样轻易地摧毁和抛弃美。
人们不都是生活在时间的猴皮筋上吗?
时间从来就没有公正过。
对排队的人,它磨蹭着;对有急事的人,它拖延着。
对“找时间”的人,它躲闪着;对“赶时间”的人,它飞跑着。
对没办法打发时间的人,它恶意地空洞着。
对美妙幸福的事,它吝啬着。
对辛酸痛苦屈辱的事,它挥霍放纵着。
它就是这样生性荒诞无稽、常常捉弄人。
我们以为时间是帝王,是最后的裁叛。
我们总是把上一代人解决不了的纠纷、矛盾、疑问留给它,寄希望给它来证明。
其实它根本就没有理睬过我们,既不关心也不评判,就像鱼在水中争吵并不与水有关,也像鸟在天上厮斗并不于天有碍。它静默地坐在一切之上,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同时它又有细致灵巧的手指,猫的无声脚步......悄然移行。
我是多么渴望看到那些已经消失了的事物再现!
这一切都是可能的吗?
在时间的尽头,在幽暗的内脏,在呈现着虚无假象的背面,在意识的深不可测的井底,那神秘的、那玄妙的、那不可洞察的创造万物之手——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