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中文系教授这一身份,最近张静又多了一个头衔:纪录片《掬水月在手》的学术顾问和联合制片人。影片是陈传兴所执导纪录片“诗词三部曲”的最终章“诗与存在”,这是一部完整展现了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位女先生”叶嘉莹近百年传奇人生的影片,现已97岁高龄的叶嘉莹先生,一世多艰,历经多次战乱,在海外飘零数十载,父母、女儿、丈夫相继离世,让她经历着生离死别。在这场颠沛流离的人生路上,是中国诗词给了她温暖,给了她回报以诗词创作的力量。近日,网易声音图书馆独家对谈《掬水月在手》的学术顾问和联合制片人张静,探讨我们为什么要读诗。张静简介河南鄢陵人,南京大学文学博士,2006年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后出站留校执教至今。现为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南开大学文学院中文系古代文学教研室主任,“学习强国”学习平台中华诗教系列课程主讲人,国家精品在线开放课程负责人。“一月千江水” 找寻支撑起我们的精神内核作为中国古典诗词大师叶嘉莹唯一授权的传记电影,很多人喜欢这部纪录片的名字:《掬水月在手》,富有诗意的片名让其本身就有很丰富的可解读性。张静是这样理解的:“比如‘一月千江水’,一个月亮在不同的江河湖海中它就可以有不同的倒影。影片本身也是这样,里面有很多空镜,陈传兴导演作为留法十年的符号学博士,也在影片中运用了很多象征语义来传达感情,所以可能同样是这部影片,每一个观众心里得到的情感可能都不同。”如今,有一部分人质疑古典诗词在当下传播的意义,张静对此也作了解答。质疑的这些人,可能未体验到诗词带来的怦然心动,这恰恰是文学工作者需要找补的方向。“很多人的心灵需要诗歌去唤醒。”好的作品不会被埋没,《掬水月在手》不负众望荣获了第33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纪录片奖项。对于获奖,张静认为最大的原因还是归结于社会对于包括中国古典诗词在内的优秀传统文化的一种认可。“无论叶先生他九十多年的生命历程,还是叶先生一直致力于弘扬的中华诗教,还是陈传兴导演在影片中希望能够体现出的一种东方纪录片的叙述模式来讲,其实都有着深厚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积淀。”在她看来,整个国家在经历了2020年之后,每个人可能都会开始找寻能够真正支撑起我们自己精神内核的东西,以及找寻促使中华民族文化基因数千年来一直代代相传的答案,这也与每个人对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所需的传承使命感息息相关。张静对诗词的理解,也正是千百年来文人墨客正极力宣扬的。正如王安石诗中所言:君诗何以解人愁,初日红渠碧水流。生在世间,每个人都有喜怒哀乐的情感。那么诗词可以带给张静什么呢?夏季的初日,有红渠、有碧水,这些景象都给人身心以惬意、以慰藉。“不受暑气侵”即外界的环境可能有种种干扰、有困局,可是“我心有冰雪”,也就是内心当中存留一份清凉、一份美好的期许,就可以不受暑期的侵扰。令人欣喜的是,近年来《中国诗词大会》《经典咏流传》等综艺节目的热播,在各行各业引发了一波学习诗词的热潮,也让更多人关注到中国传统古诗词。“诗词是中华民族宝贵的文化遗产,是我们精神动力不竭的源泉。如果自动放弃,与它割裂,无异于入宝山却空手而回。”张静很高兴现在还有这么多人热爱着诗词。“偶开天眼觑红尘” 反观俗世中的百样人生十多年前,张静在南京的一次讲座上和叶先生相识。当时,叶先生身体抱恙仍坚持讲学,让张静感动。“有时候,茫茫人海中,人与人的相遇相知相交,好像都有一种莫名的不可思议的缘在牵引着。”在伴随叶先生学习的过程中,张静时常感受到叶先生意志力的强大。有一天,叶先生晚上起夜摔跤导致锁骨骨折,但觉得凌晨打电话很不礼貌,坚持到早晨7点才给张静打电话;白天做完手术,晚上疼醒了,用看报纸的方式来缓解肉体上的疼痛。“在先生身边,这是一个挺大的收获。让我深深体会到,无论在现实中遇到了什么苦恼或是肉体上经历什么样的疼痛,其实都可以从精神上战胜它。”多个场合中,张静都以“好将一点红炉雪,散作人间照夜灯”这句诗,描述她眼里的叶先生。在文化传承过程中,每个个体的力量虽微不足道,如飞雪般刹那即逝,但它却好似人生的指路明灯。《掬水月在手》作为一部文学纪录片,其中也有不少诗文穿插在叶嘉莹先生的采访录像之间。张静的生活态度一直受叶先生的影响,叶先生曾说:要以悲观的心情过乐观的生活,要以无生的觉悟做有生的事业。“一人倘若不做事就罢了,若要入世做些事,就要拼尽全力,也要做好准备迎接似海的愁。这是儒家入世的一面。”当“诗与存在”与我们当下处境密切相关,张静产生了很大的触动,“因为它不仅是我们对于古典诗词的再认识,对于一个女性人生的再认识,对于我们优秀传统文化的再认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在疫情之后,可能更多的人都在进行自我反思的时候,对我们生存观的再认识。”影片在开篇之初,引用了叶先生诵读王国维《浣溪沙》小词里的几句诗: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张静认为,这其实已经很鲜明地表达了一种态度,就是这部影片它不仅仅是在讲一个女性的个人成长史,不仅仅是在讲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更重要的其实是一个超越了性别的视角,是一个全人类的天眼,是在更高的一个层次上反观你我红尘俗世中的百样人生。诗词也正如水中之月,虚无缥缈,却能让我们寄托美好,带来温暖的慰藉。有人说是诗词救了一生苦难的叶先生,将她从泥潭沼泽中脱离出来。在叶先生的人生中,她始终有着一颗寂寞心,张静认为这是一种天才之寂寞,“就像李商隐在《嫦娥》一诗里说的,‘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一般人可能会羡慕这些天才,觉得他们有更高的智慧,但是也因为他们这种更锐敏的感受,或者对于人生的感悟,可能带给他们的疼痛会更深刻。”正如叶先生在《明月棹孤舟》里所作:孤雁单寒,秋云淡薄,休向远天宁凝伫。寂寞黄花都老去,是繁华总归尘土。张静经常会在客座分享的最后送大家一句诗——莫负相逢人海间,茫茫人海中的一次相遇,都是非常难能可贵的缘分。能够与叶先生成为亦师亦友亦亲人的关系,张静感到非常庆幸。“文明新旧能相益” 诗词唤醒一颗颗不死的心“我们为什么要读诗?”张静提出了这个问题,并借用陶渊明的“其人虽已殁,千载有馀情”来解答。在她看来,诗词不是曲高和寡,反而包涵了多样的人生智慧,在当下社会环境中仍具有传播意义。“数千年来它参与了价值观的形成和民族精神的塑造。林语堂曾说,诗歌在中国古代起的是宗教的作用。换言之,沿用到当代,就是我们的价值观。” 张静每天都会读诗,每次都能在古诗词中发现人生哲理。同时,她也会教自己的孩子读诗,但不是呆板地让孩子死记硬背,而是使用了“触景生情”的办法。张静举了一个例子:“当时孩子两三岁,有一天经过小区里的湖,我说今天我们可以讲一首跟水有关的诗,我就跟他讲了一首《赠汪伦》,讲完之后孩子还没反应,我跟他说,我们现在都知道李白有一个好朋友叫汪伦,我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好朋友,他说我也有,就是楼上的琪琪,我说你也可以作诗了,你就说一百大湖的水深千尺不及我和琪琪的感情深。”在张静看来,古典诗词教育不能只停留在纸面上,没有和孩子形成互动,孩子会觉得每天背古诗是额外的负担。“其实诗词是可以唤起一颗不死的诗心,可以唤醒他活泼的生命,这个才是重要的。”如今,不少优秀的现代诗频频涌现,流行在各行各业之中,也更贴近我们的生活。对于现代诗与古诗词的碰撞,张静认为这是一个百花齐放的时代,“毕竟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表述方式,我们不可能说让大家全部去做古诗,也不可能说古诗永远只能存在古代。‘文明新旧能相益,心里东西本自同’,新文明和旧文明之间是可以彼此增益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对于祖国语言文字的潜移默化的积累是非常重要的,做新诗的人如果有旧学的根底,必然可以写出更好的新诗。回到电影,在《掬水月在手》的结尾,画面是寒冬时节,无边大雪,枯荷颓败,是一派朔风凛冽的萧瑟景象,但镜头拉近,又定格在雪地上的一串爪印。或许有些生命正在枯败垂死,但有些生命会顺应时代洪流,焕然新生。▼锁定声音图书馆《闪光计划》一起发现闪光者身上独特的闪光点统筹:吉卜力文稿:吉卜力、小美丽设计:丹丹网易新闻 |声音图书馆 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