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麦子和那把镰刀
夜来南风起,小麦伏垅黄,一场初夏的凉雨过后,几乎扶风的麦子全熟透了,在外打工的扶风人陆陆续续回到村里,家家户户谋划并投入紧张的抢收阶段。母亲每天打来电话,诉说我家每块承包地的长势、黄熟的程度,收割日子的推算,把收麦的事渲染的重大而急迫,这是每年麦黄时节母亲最大的话题。
我在本县基层工作,离家十余公里,母亲不愿随我进县城居住,说是看不到田地她心慌住不惯,在多次接来又被母亲以种种理由返回老屋的反复之后,我不再坚持,我明白,母亲所说的己离不开老屋和田地是真心而强烈的,因为那己成为她老人家生命的组成和精神的家园,她对土地和老院子的牵挂是持久而忠诚的,任何安逸和繁华都替代不了家园对于时时刻刻的牵心。说起母亲种麦子,那简直就是个漫长的斗争史,老妈与儿女、亲人的斗争史,在此不得不插入一笔,郑重介绍清楚。老妈今年76岁了,父亲过世后,她帮我们带孩子多年,我和亲戚朋友十多年前就觉得她该停下农活,安享天年,现在我和姐姐、妺妹经济情况好转,孩子们也都上高中和大学了,随着母亲年龄的增大,大家都不同意母亲再种地,可她就是不同意,于是,每年关于种地的斗争便从不间断,从秋到春,从春到夏,从夏到秋,每到农时,我们兄弟姐妹轮番上阵,从种地的效益问题,给自己带来的劳累方面,给儿女造成的负担和麻烦等好几个角度分析劝导,有时甚至责备、威胁,目的只有一个,不让母亲再在老家种地,可最终都是母亲胜利。腿长在她身上,她有自己的权力和自由,我们不可能绑住她吧。前几年母亲多少还能拿动东西,可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特别是去年,患了子宫癌,在经历了让人疚心的手术和放疗,化疗的痛苦治疗后,虽病情已稳定,但有时候走着都晕,可即使这样,老妈就是不放弃种地。种的时候轻松些,她叫个播种机种上,可到收的时候问题就大了。我有几乎全年没有休息日的忙碌工作,姐姐家里也有好几亩地妹妹远在西安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庭,不帮老妈不忍心,要帮又太难,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收回来。无论我们怎么反对,老妈即使在去年答应不再种的情况下还是又种上了。不管我们如何气得七窍生烟,可在收麦的时节,母亲还是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之中,并每天数说着麦子的长势,母亲种麦子的现实问题简直都能让人气哭!可倔强的老妈还是种麦,就是要种麦!!! 在老妈种地这件事上,我觉得自己能理解老妈,在老人的心中,根本没有,她觉得自己是农民,农民就该种地,这是天经地义的,她根本不去计算值不值得。另外,我觉得老妈也是在寻找自己的幸福体验,在土地上播下种子,然后满怀希望的期待,时不时施肥,喷药杀草,然后在收获的季节亲眼看到一粒粒果实,那种喜悦是实实在在的,她不能容忍自己来年光是看着别人收获,她更需要的是自己播种,自己收获,只有这样她才快乐,这才是老妈最实实在在的幸福。我可以想见,当妈妈再不能播种,再不能看到自己劳动的果实的时候,她一定很失落,就像忙碌的教师突然退休了一样,因为这标志着自己劳动能力的丧失,宣告着自己的衰老,无能,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不希望这种情况早点到来,尤其是对一个以劳动为乐的人来说更残忍!
当麦涛一浪翻过一浪,带着一缕缕麦香飘渺的时候,总是不小心触碰着我回忆的神经,令我想起那把弯弯的镰刀,已经不知用了多少年,弯曲的镰把裹着一层厚厚的包浆,黝黑发亮,如果是平展的,像古代的铜镜,可照人,可梳妆,只可惜它是把劳动工具,平素投映在它上面的,是一望无垠的麦田,还有割麦时的场景。刀刃凹陷很深,很薄,像一弯新月。
不用时,镰刀总是挂在院子里外墙的缝隙里,一到麦子收割的时候,父亲便拿出来,放在一个质地很细很细的磨石上来来回回地磨上几十次,蘸点水,用手指在刀刃上拭拭快不快,薄薄的刀刃在手指上横刮时,沙沙作响,锋利的感觉从指尖一下就传到了大脑,刀口不利时,就再磨,直到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我问父亲,为什么不用粗一点的磨石磨,他说会把刀刃磨坏的,这种锋利的镰刀,只能用细石来磨,磨出来的刀才利,来到地里才出活,这叫细磨出细活。
那把镰刀,母亲年轻时用的时候最多,她在前面割麦子,我在她身后捆麦子,母亲侍弄的麦子很稠很旺,但来到这把镰刀面前不费太大力气,便能放倒一大片。母亲割麦子,常常是一只手把一大搂麦子揽在怀里,另一只手一镰斜钩下去,麦子便连腰折断,我跟在后面捆麦子时常常跟不上。
在后面,看母亲弯腰割麦子里的样子,很像那把弯弯的镰刀,而且必须把腰弯成镰刀的样子,才符合那把镰刀的标准,那才叫收割,收割是一种付出,一种实实在在劳动时的付出。妈妈抬起身擦汗时,累得站不起腰,就像镰刀的把,弯了几道弯。然后,再弯下来弯成镰刀,累了再站成镰刀把的身姿,时光走了几十年,母亲麦子割了几十年。
现在,母亲仍然惦记着她的麦子,虽然不用再弯下腰割麦子了,但支撑她形成那镰刀把身姿的脊梁却再也不会挺拔和有力了起来了,她那副脊梁不知道陪着她度过了多少个繁忙的日子,支撑着这个家走到了现在,就像那块责任田,种了收,收了种,就像那把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