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护关是慵懒的。不信你看看巷里那条黑发小狗。你打它的身边走过,它淡淡地看着你,你看定它,人家则优雅地一摆头,很潇洒地转身走开了。
显然,我们这群陌生的异乡人,在它眼里完全不是值得警惕的玩意。面对我们,它只是率性地一转身,一扭头,完全是一副你们“爱咋咋”的神气。
四面都是山,满眼都是绿色,与绿相依相随卿卿我我的,是那潺潺流淌的小溪水。
我有些惦念牧护关,总想去那看一眼,不为韩愈,不为“雪拥蓝关马不前”的那份惊险。只为好奇。好奇着想看看照片中的牧护关,跟现实究竟有没有差距。
照片是一个男人发给我的,男人的名字叫做杨贤博。长安城里的文化人,他认识的比我多得多。
你正在古城的热浪里煎熬呢,突然收到一句问候:“热吗?”随后跟着几张图片,那是清凉的牧护关。牧护关的主人说,到了这里,别说身子骨,你连心都会凉了呢。
主人没有吹牛。牧护关是清凉的,更是沉静的,甚至可以说是纯净的。一个大妈挑着担子旖旖旎旎着来了,筐里装的,是小小个头的土豆。同行的黄海,说起来见多识广,但一到牧护关,眼窝就总显得浅。
看见贤博的老屋,他很喜欢,喜欢之后,进而说想要租下来;看见大妈的土豆,他拎起来硬是不舍得松手,执意要买。大妈扭捏着不卖,说土豆太小,不好意思卖。黄海说大的不好吃,我就要你这小的。于是这一男一女,一大一小,很是纠缠了一阵时间,多亏后来来了个第三者,才算将这桩买卖敲定下来。不然,嘿嘿,我估摸着这两个人,一定能从天明说到天黑,再从天黑缠到天明,而我们的牧护关一游,也就纯粹成了牧护关之土豆行了。
第三者鼻梁上架副眼镜,说:你看你这人,人家真心想买,你就卖了呗。
大妈说:哎呀不行,土豆这么小,咱咋好意思卖给人家呢。
别看黄总口才好,平时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但一急起来,说话可就有些磕巴。就比如看到大妈不愿意将土豆卖给他,黄总就有些急,一急,就有些小结巴,忙忙地说:我,我就爱吃这个;小、小土豆才好吃呢;烧排骨,美。
第三者于是手一挥,说,要拿拿走,一筐子给你算30斤,一斤5毛钱,你给15块。
黄总拎了拎筐,说,哦,三十斤呢。不过十五块也太少了。算了,二十块钱,二十块钱让我拿走,好吧。
女人身子扭来扭去,脸上露着羞涩的笑,不愿收对面递来的二十块钱,不过最终,还是没扭过固执的黄总。
黄海的名字我早就听说过,真正近距离接触,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一场饭局上,刚一见面,我就有些被他惊着了。惊异于他的直率,他的纠结,他的矛盾,他的困惑。
看到他,你会觉得,尽管人生可以活得很简单,但其实也可以活得复杂纠结,究竟怎么活,那是各人自个的选择。
这是个诗人,一个散文小说都写得很不错的有思想的诗人,一个外表即使随和骨子却很固执的诗人,第二次跟他见面的我,就直愣愣地告诉他说:“黄海你这个人一点不幽默。”他说:“对,我是不幽默。”之后读了他几篇文章,奶奶的,文章倒是很幽默嘛。
黄海自己承认说,他文章幽默,但本人不幽默。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反正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是假话就是真话,不是真话就是假话,而我,也懒得多追究。来日方长,急什么嘛。
黄海眼里的我基本上是个老人家。在他眼里,像我这样的老人家多半思想守旧、落后,跟那些新新人类00后,90后没法比,同时,字里行间可以看出,00后90后的年轻人里,他的朋友很多。
我鄙视他的这个观点。我也从来不认为,年龄和一个人的思想,关联会有那么的大。
但同时,我也逐渐地有些喜欢他。毕竟,我来回蹭着他的车,尤其回来的时候,他还热心地将我送到家门口,然后,还把他磨尽嘴皮费了老鼻子劲才弄到手的土豆很大方地分了一些给我。按照“吃人嘴短”的原则,我是不该说他坏话的,但有些话,不说又憋,所以说了也就说了,估计他也不会小心眼到因此而跟我绝交。
牧护关之行的功臣之一是我的弟弟左右。因为当初想搭黄海顺风车的时候,我并没有直接跟他说,而是找了我的弟弟左右,于是那天下午,左右一直跟我在微信上嘀咕,终于,将我嘀咕到了牧护关。
贤博给我们准备了一个特大号西瓜,整个夏天,我没有吃过那么甜的瓜。坐在小院的矮椅上,吹着凉风,吃着甜甜的西瓜,赏着屋后的绿山,聊着淡淡的闲天,你不能不觉得人生的惬意。
牧护关其实是个小镇。我们去的第二天恰好小镇逢集,于是小街上就有几分繁华。卖水果卖菜卖肉的,一街两行满满当当。街道是砖和石头混合铺就的,不像水泥地那么平坦。偶尔会有收音机在唱歌,细听,多是久违的老歌。种种情景,让你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实现了时空上的穿越。
牧护关离西安城并不远,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但跟西安各方面差异都很大:西安热浪滚滚,人家冷风拂面;西安城里的人忙忙碌碌着恨不能脚底抹油,人家优哉游哉还在听着十年前的老歌;西安城里路面一个赛一个的平坦,人家却还坑坑洼洼地保持着自个的本色……街道两旁,洋气的楼房很少,大多是老式的砖瓦结构。
如果有人问我爱不爱牧护关,或者为啥爱牧护关,我一定会说,我爱的就是这份陈旧,这份自然。如果牧护关人也将他们的房屋全部修成整齐划一的楼房,街道铺上水泥,耳畔响着前卫的流行音乐,牧护关对我而言,也就没有了一点点的意趣和吸引力。
说到人之性格,我比较欣赏本色;说到一个地方,我以为,特色、原汁原味最好。
显然,眼下的牧护关是原生态的,在我看来,这种原生态是美的、好的,甚至是稀缺的。当然我也并非希望牧护关一成不变,有些地方变变当然是好的,就比如厕所,似乎可以更高大上些。
简直奇了怪了,为什么我每次出行,都要双眼紧盯人家的厕所?拍着脑瓜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爱喝水,肚子里的蓄水池又有些浅吧。
舒敏,1992年毕业于西北大学哲学系。现供职于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作品散见于各大报刊,有散文入选《2014陕西文学年选·散文卷》。出版有个人散文集《梦里乡愁》。